第七十五章 教母與教女

　　趴在陽臺的石欄上，阿黛拉醉心于明媚陽光下的圣白城美景。她現(xiàn)在位于魔法部總部樓閣的高層，這里的高度僅次于王宮和政務(wù)院，是魔法部干事的臨時住所，維德維奇夫人就住在這里。

　　“來試試吧?！?p>　　夫人從內(nèi)室走出來，手里拎著一件美得令人無法呼吸的紅色禮服。

　　“夫人，這……”阿黛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張著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夫人，而夫人欣慰且得意的眼神告訴她，這是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東西。

　　{夫人之前說的“不用考慮晚禮服的事情”，是因為她為我準(zhǔn)備好了啊……}阿黛拉想起之前夫人的奇怪行為，這才恍然大悟。

　　“可，可以嗎？”阿黛拉走上前，撫摸著禮服精致而紅到鮮艷的布料，以及上面美妙絕倫的褶花，平時大大咧咧的她現(xiàn)在變成一個乖巧的閨女，張著碧藍(lán)的大眼睛期盼著夫人的許可。

　　“當(dāng)然，就是給你準(zhǔn)備的。”夫人的眼睛流出慈祥的目光，夾雜著懷念與期許。

　　阿黛拉開心地提著衣服反復(fù)打量，夫人則攬著阿黛拉的后背，兩人一同進(jìn)了內(nèi)室。

　　“唔，腰，還有，月匈，有，有點緊……”

　　“那是當(dāng)然，在德卡利斯，淑女可不能揣著贅肉去跳舞，來，深呼吸！”

　　“（吸氣聲）”

　　“啊??！”

　　夫人猛地一拽，在阿黛拉的慘叫聲中系好了繩子。之后，她又為阿黛拉化了淡妝，將頭發(fā)編成麥穗辮兒盤在馬尾揪上，戴上了之前贈與的紅絲帶，還把自己珍藏的繡球鞋送給了阿黛拉。

　　最終，一切都打理妥當(dāng)，夫人站到阿黛拉面前，像是相親時的老丈母娘一樣，她看得失了神，嘴止不住的笑，可眼睛卻是亦喜亦悲。聰明的阿黛拉知道夫人的心思，她收斂起平日里的無拘無束，像個大小姐似的端坐起來，擺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夫人？我好看嗎？”

　　“嗯……”夫人伸出一只手，直接把屋子另一邊的鏡子隔空轉(zhuǎn)了過來，然后站到阿黛拉的身后，彎下腰，挽著阿黛拉的手。

　　“親愛的，看看你多么漂亮?！?p>　　阿黛拉愣了一秒，她很久沒有聽夫人叫自己“親愛的”，而且，似乎其中的意味已經(jīng)不太一樣。阿黛拉端坐在椅子上，看著正前方又高又大的長方形鏡子，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仿佛金色的郁金香插在玫瑰色的花瓶里，阿黛拉腰纖細(xì)得恰到好處，如同天鵝一般的脖頸，白皙的面龐上點綴著如火的紅唇，加上一頭精心梳理的金發(fā)，優(yōu)雅與狂放完美的結(jié)合在阿黛拉身上。

　　阿黛拉第一次如此強(qiáng)烈的感受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作為女性那部分的存在，姐姐更是如此，被命運(yùn)捉弄了那么多年，她從未停下腳步追尋美，而現(xiàn)在，那本該占有一席之地的花朵，在兩個靈魂的深處綻放了。

　　阿黛拉看著陌生而美麗的自己入了迷，突然，她發(fā)現(xiàn)夫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濕了眼睛。

　　幾乎是瞬間做了決定，她主動倚在夫人身上，被夫人挽著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您就當(dāng)我是艾瑪吧，夫人，雖然，我不如她漂亮?！?p>　　夫人愣住了。

　　下一秒，夫人泣不成聲，她跪下來，摟著阿黛拉的脖子，淚水打濕了阿黛拉脖子上的絲帶。

　　“謝謝你，阿黛拉，謝謝你……”

　　阿黛拉也紅了眼睛，夫人的老師、那個迂腐木訥的老紳士——諾萬老先生對自己透露的故事依舊回蕩在耳邊：

　　十多年前，芭芭拉（維德維奇夫人）是個嚴(yán)厲且有野心的女人。她的獨生女兒艾瑪擁有比她強(qiáng)得多的天賦，于是她試圖把女兒培養(yǎng)成比自己更優(yōu)秀的女術(shù)士。她對此付出了太多心血，艾瑪也沒有辜負(fù)她，她成了瑪瑙杖學(xué)院的天才，兼美貌與才華于一身?？擅\(yùn)總愛開玩笑，就在艾瑪被選上參加龍心杯時，她得了一種病，一種不知根源的病。艾瑪隱瞞了自己的病情，為了回報母親的期許，她帶病參賽，結(jié)果第一場比賽，就病發(fā)下場。

　　芭芭拉又急又氣，她數(shù)落女兒，同時也試圖在短時間內(nèi)治好女兒的病，好重回賽場，直到她發(fā)現(xiàn)，艾瑪?shù)玫?，是一種絕癥。

　　一個月后，艾瑪離世，她花兒一般的容貌定格在了十五歲。從那以后，芭芭拉就變了。她本來是個對他人溫柔但對自己和家人嚴(yán)苛的女人，但那之后，她變得尖酸刻薄，敏感而善變，她迷上了購物，行為也變得浮夸……

　　木訥如諾萬老先生，他以為夫人由內(nèi)而外地變了，可他不懂，夫人緊閉的內(nèi)心深處，困著多少來不及播撒的溫柔?，F(xiàn)在，在夫人的臂彎里，阿黛拉就沐浴在這種溫柔之下。沒有比這更令人難忘的時刻，彼此心懷感激的兩人，就這樣無言的倚靠在一起。

　　整整一個下午，沐浴著金桔色的陽光，維德維奇夫人和阿黛拉說了很多事，說自己年輕時的經(jīng)歷，聊女兒的點點滴滴。她向阿黛拉傾訴，說自己曾經(jīng)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著女兒在王宮帶上金色桂冠，成為最耀眼的明珠，而現(xiàn)在，她已不再奢求。她不停地表達(dá)著感激，向阿黛拉，也向舊神，她摸著阿黛拉的手，說：

　　“已經(jīng)足夠了，全力以赴吧，無論最終你走到哪一步，我都為你感到驕傲?！?p>　　“嗯。”阿黛拉堅定地回應(yīng)，并報以微笑。夫人漸漸低下了頭，她似乎還有些話想說。

　　“阿黛拉，我……，你——”

　　“你愿意，做我的教女嗎？”

　　{教女？}阿黛拉一時感到有些陌生，她努力回想著一切關(guān)于這個詞的記憶，小時候，鄰居家的孩子，好像就是誰誰的教子……

　　教女與教母，教子與教父，是超脫血緣的愛凝成的關(guān)系，通常這種關(guān)系誕生于子女與其父母的朋友之間，作為父母發(fā)生意外時的保險，即便沒有意外發(fā)生，這種微妙稱謂帶來的奇特效應(yīng)也會伴隨子女終身，就像另一個父或母。在西大陸大部分文明國家，其法律地位僅次于親生。這種稱謂起源于早期的舊神教，在古代僅用于稱呼那些傳播教義的神職人員，后來才演變成指代這種類似護(hù)航者的角色。

　　意識到這個稱呼的重量，阿黛拉又開心又不安，又欲言又囁嚅，又時不時瞥一眼夫人的神情。夫人很緊張，她和阿黛拉，一樣的是不安，不一樣的是期待。

　　“不，不用急著回應(yīng)，阿黛拉，這不是件小事，最好讓父母知情，你的爸爸媽媽在北方吧，我愿意親自造訪——”

　　“我愿意，夫人，我愿意?！卑Ⅶ炖鼻械卮驍嗔朔蛉?，夫人愣了一瞬，眼睛和嘴彎成了欣喜的弧度，但很快又回復(fù)平靜。

　　“給你的父母寫封信吧，親愛的?！?p>　　“不用，我父母是開明的人，他們要是知道您的為人和成就，不會不同意的?！卑Ⅶ炖陲椫鴥?nèi)心的慌亂和悵然，不能聯(lián)系家人是她一直以來的遺憾。

　　“唔……”夫人有些犯難，喜悅的光點在她眼眸里止不住地打轉(zhuǎn)，她起身，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兩張羊皮紙，俯身用羽毛筆蘸著墨水一通書寫，然后拿來了似曾相識的一顆水晶球。

　　“記得這個吧，當(dāng)初我把你騙來參加龍心杯。”夫人捧著水晶球，笑得合不攏嘴。

　　“當(dāng)然……”

　　阿黛拉何嘗不記得，她又氣又笑，有時候命運(yùn)就是這么令人稱奇，有誰想過，一個曾經(jīng)令人憤怒的騙局會造就如今跨越血緣的親情呢？

　　“來，這里畫個押，這是契約，和戶契一樣，是教母與教女關(guān)系的證明?！闭f完，夫人的手輕輕一揮，一道奇特的光劃過羊皮紙，留下一個淺淺的薔薇灼紋，她沒有解釋，阿黛拉也沒在意。

　　寫下歪歪扭扭的名字，裝進(jìn)小巧精致的木盒里，在夫人的嘲笑聲中，阿黛拉·干紅和芭芭拉·維德維奇，成了教女與教母。

　　窗臺上的斜影漸漸摸到阿黛拉的腳下，她才注意到，時候不早了。

　　臉上還化著淡妝，阿黛拉在夫人的幫助下脫下紅艷的晚禮服，她們在魔法部的餐廳稍稍吃了點東西，最終在太陽完全落山之后，阿黛拉告別了夫人，結(jié)束了這個難忘的下午。

　　收起回味，阿黛拉在夜色中化為月光下的魅影，她還有一封信要送，一封關(guān)系到龍國與狼國命運(yùn)的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