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漫道故人心未變

　　蔣彥澤也曾猜測過齊繼和他分手的理由，無非就是不喜歡了、覺得他配不上她了。

　　他在來美國之前已經(jīng)想清楚，只要他們對彼此還有感覺，只要她能給他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他可以放下過往和她重新開始。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完全猜錯了，原來她沒有變心，可他卻沒有辦法因此感到欣喜或輕松！

　　事實上，如果她辜負(fù)了自己，可能他心里還會好過一些。

　　可這個傻子，這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偏偏這樣偉大的成全了自己，把分手的責(zé)任盡數(shù)攬在自己身上，讓他恨了她這么多年！

　　他很快就想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也明白以當(dāng)時他們的處境，她其實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

　　其實她沒有錯，她做了對他們最好的選擇，給了彼此一片海闊天空；她獨自咽下苦果，不忍再給他增加苦惱煩憂；她成全了他的理想，讓他不必負(fù)重遠(yuǎn)行。

　　可越是這樣，他反而更加意難平！

　　他真的好恨！他恨她的清醒果斷，恨她的偉大無私，恨她讓他恨了她這么多年，更恨她讓自己的恨變得如此荒唐可笑！

　　所以他冷眼看著她親手撕開她的心，淋漓盡致的展示到如今依然猙獰可怖的傷口！

　　他心痛到幾乎窒息，她撕開的何嘗不是他的心、他的傷口，看著她流淚他的心痛的無以復(fù)加！

　　可是她說一直愛他！好像所有的怨懟、傷痛都因這幾個字煙消云散，曾經(jīng)怨恨著的心，曾經(jīng)飄忽不定的魂，仿佛都因這句話得到了救贖，尋到了歸處。

　　她突然跑出房間，待他追出去，只看到電梯門在他面前合上。

　　三層，他快步跑下樓梯，到達(dá)一層時，電梯門還開著，卻不見了她的蹤影。

　　他看了看還在擺動的大門，又追了出去。

　　門外大雨滂沱，他站在門廊上，視野所及并沒有齊繼的身影。左右觀察了一下，也不見她的蹤跡。

　　沿著環(huán)廊來到賓館后門，終于在黑暗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她。她赤著雙腳，蜷縮在環(huán)廊盡頭的墻角，雙臂抱著腿，頭埋在膝上，一動不動。

　　他心中大慟，走過去在她身旁蹲了下來，“齊齊！”

　　她沒有反應(yīng)。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頭，“齊齊……”

　　她緩緩抬起頭，眼神空洞不復(fù)一絲神采，仿佛失了三魂七魄。

　　他心如刀割，抬手輕撫她的臉頰，“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逼迫你！”

　　雙手捧著她的臉，在她的額頭上輕吻，“齊齊，你別怕，我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我也一直愛你，我們重新開始！”

　　齊繼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幾番，又瑟縮著躲開，似是害怕他。

　　他眼中酸澀，把她摟在懷里，“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哪怕你打我罵我，我也不會放手了！”

　　***

　　齊繼再次睜開眼睛，天已經(jīng)大亮。

　　眼睛好痛，頭更痛，神志漸漸恢復(fù)，昨晚的記憶一點點在腦中復(fù)蘇。

　　她托起自己的頭發(fā)，竟然沒有一夜白頭？看來小說里的描寫是夸張了。

　　她以為這已是摧心剖肝、神魂俱滅的極致了。

　　她想用右手摸摸眼睛卻發(fā)現(xiàn)抬不起手——床上還有一個人，和自己十指相扣。手的主人還在熟睡，安詳?shù)乃伨癸@得有幾分稚氣可愛。

　　他不僅和自己同床，貌似還蓋著同一床被子，怎么回事？

　　她記得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的偽裝，對她不屑一顧，然后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去。

　　他怎么會睡在這里呢？頭更疼了！

　　“醒了多久了？”他睡眼惺忪的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久?！彼龣C械的回答。

　　蔣彥澤輕輕摩挲她的手掌，抬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又貼了貼自己的額頭。

　　“你發(fā)燒了，怕是昨晚著了涼，我去前臺問問有沒有體溫計和藥?！?p>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我都帶了，就在箱子里?！?p>　　她撐著起來，想下床找藥。

　　蔣彥澤連忙扶住她，“你別動，告訴我在哪兒，我拿給你?！?p>　　“38.4℃！”

　　他拿了藥和水過來，忽然想起，“等我一下，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吃，然后再吃藥。你想吃什么？”

　　“沒有胃口，面包墊一口就行了。”

　　吃了面包和藥，她很快就睡下了，蔣彥澤把窗簾拉上一些，讓她休息的好一點。

　　除了出去給她弄吃的，他一整天都在房間里照看她，而她幾乎一直在昏睡。

　　第二天早上，她退了燒，總算可以起來好好洗漱一番。

　　兩個人吃過早飯，齊繼坐在旅館的門廊上發(fā)呆，蔣彥澤靠在距她不遠(yuǎn)的廊柱旁望著她。

　　她終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后面幾天還需要我陪你嗎？”

　　“當(dāng)然。”

　　他心里暗暗揣摩她此刻的想法，她從昨天到現(xiàn)在幾乎沒有和自己說過一句話。

　　“那我們出發(fā)吧，已經(jīng)在這里耽擱了一天了?！?p>　　她站起身準(zhǔn)備回房收拾東西，手臂被蔣彥澤拉住了。

　　“我那晚在環(huán)廊上對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他凝視著她的雙眸。

　　齊繼怔怔的看著他，明顯是沒有印象了。

　　他倒也不太意外，當(dāng)時她本就是一副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的模樣。

　　“那我再說一遍，你要認(rèn)真聽。對不起，讓你那么難過，是我不對。我也愛你，我們重新開始，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哪怕你打我罵我，我也不會放手了！”

　　齊繼低頭不語，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

　　“我已經(jīng)決定不再當(dāng)演員了，你擔(dān)心害怕的事以后都不會再發(fā)生。

　　當(dāng)初家里接受我報考上戲的條件，就是30歲之前回家?guī)凸霉么蚶砩狻?p>　　演了10年的戲，我知足了，也是時候履行我對家族的責(zé)任了。

　　我打算在波士頓申請一所商科學(xué)校，既可以陪著你，又可以學(xué)點東西。

　　如果早知道你介意的是這件事，可能早幾年我就會做出這個決定?！?p>　　他仔細(xì)觀察著她的表情。

　　齊繼安靜的聽他說完，面無表情，“我回去收拾東西。”才轉(zhuǎn)過身便被蔣彥澤從背后緊緊抱住。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是個混蛋，我沒有想到會這樣。我只是希望你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就故意刺了你幾句。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希望我們之間有一點心結(jié)。我們兩個都是眼里不容沙的性格，可你的心事總是藏在心里不肯讓我知道。我知道我用錯了方法，對不起！

　　我承認(rèn)我不甘心——你只是對我哥提起了我，我就跑到美國來找你，我的尊嚴(yán)在你面前永遠(yuǎn)這么一文不值，只要你給我一點點希望，我的心就又為你跳動！我就是這么沒出息我認(rèn)了！

　　齊齊，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們重新開始，我會比從前做的好，更愛你更寵你，我會保護你，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只求你不要再把我推開?！?p>　　齊繼任他抱著，目視前方，面色平靜。

　　“我放棄了你，辜負(fù)了你的愛情；我隱瞞了你，剝奪了你選擇的權(quán)利；我不肯委屈自己，沒有陪你度過人生最艱難的時光。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這樣對待，就此別過，各自珍重吧！”

　　蔣彥澤的眼淚奔涌而出，聲音破碎。

　　“不是，不是這樣。你沒有把最艱難最殘忍的選擇留給我，一個人默默承擔(dān)。

　　你知道我們兩個都太年輕、太驕傲、太過理想化，沒有辦法坦然承受命運的捉弄，那個時候勉強在一起對我們都會是一場災(zāi)難！

　　你的理智做了對我們最好的選擇，可是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你掙扎、痛苦、自相矛盾，把自己折磨的幾乎瘋魔。

　　齊齊，我懂了，我都懂了！”

　　齊繼閉上眼，眼淚傾瀉下來，想起當(dāng)初自己的痛苦掙扎，想到這些年心中的苦苦糾纏。

　　“我后悔當(dāng)演員了，我第一次后悔自己的選擇。我讓所有親人失望了十年，還失去了你，讓你那么難過。早知道這樣我不會選這條路！”

　　他的眼淚落在她肩膀上，瞬間滲進衣料，沾濕了衣裳。

　　“如果是那樣，可能不用等十年，你就會后悔。”這些結(jié)果她都曾設(shè)想過。

　　蔣彥澤流著淚苦笑，“你說的對，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撞得頭破血流，我是不會回頭的。所以，你的選擇沒有錯，我沒有任何資格責(zé)備你，怨恨你！十年前，你做了正確的選擇；十年后，讓我選一次好嗎？我選你，我選你！”

　　齊繼貪婪的感受著這個擁抱的溫暖，想永遠(yuǎn)銘記這個懷抱的溫暖。

　　“十年前你有理想要實現(xiàn)，十年后你有家族責(zé)任要承擔(dān)，你已經(jīng)沒有了任性的權(quán)利，回去吧，別讓親人再失望了……”

　　她突然覺得也許他們這一生就是在不斷錯過。

　　“這并不矛盾。我留在這里讀書、陪你，國內(nèi)也可以經(jīng)?；厝?，我姑姑還不急著退休，所以我們還有時間找一個適合我們的生活方式，別讓我放棄……”

　　他很害怕，怕她傷透了心，更怕她哀莫大于心死，怕這一次分別他們會成為徹底的陌路。

　　“所有我想說的話都說了，已經(jīng)沒有什么遺憾了。

　　你也知道了當(dāng)年我們分開的真正原因，不需要再有心結(jié)，這一頁我們終于可以翻過去了。

　　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你有你的事業(yè)和責(zé)任，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我們都不能任性了。

　　如果你愿意，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各自冷靜冷靜，認(rèn)真的考慮一下，再做決定可以嗎？”

　　她說完便回了房間，蔣彥澤沒有跟進來。

　　她走進衛(wèi)生間，撐著洗手池，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十年前，他們因為他的理想分離。十年后，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雖然不再是他的理想，卻有增無減。

　　如果他沒有和她一樣為對方披荊斬棘的決心，他們恐怕還是沒有辦法走到一起。

　　或者如洄洄所說，自己終于可以放下情感上的十字架，開始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只是后面的旅程不再會有蔣彥澤，她甚至連用回憶溫暖自己的資格都失去了，揚起頭也沒能阻止眼淚滑落。

　　開門的聲音響起，她趕緊打開水龍頭洗去臉上的淚痕。

　　蔣彥澤循著水聲進了洗手間，摘下毛巾遞給她。

　　她接過來擦干臉上的水珠，打算繞過他出去，不料他擋在了門口。

　　他望進她微紅的眼，“我們的確都變了，不再是那個受制于父母、不知道未來在哪里的孩子。我們有了對方?jīng)]有參與的十年，這十年間我們都經(jīng)歷了很多人很多事?？墒沁@些都不能成為退縮逃避的借口，其他的事我都可以聽你的，唯獨這一件不能?！?p>　　蔣彥澤伸手輕貼著她的臉頰，入手皆是細(xì)膩柔滑的觸感，“這一次我不會聽?wèi){你安排，你主導(dǎo)了開頭，但是后面的劇情恐怕不是你能決定的了。

　　她驚訝的抬眼看他，恰好迎上了他掠奪的親吻！

　　他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頸，右臂緊擁著她，將她完全禁.錮在自己懷中。柔軟的雙唇含住她的，溫柔的吮吻。她被動的承受著，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反應(yīng)，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是該擁抱他還是推開他……

　　四目相對，她氤氳了雙眸，他的眼里卻似有星辰大海。

　　“這一次沒人能阻擋我和你在一起，連你也不能。你又何嘗不是我的心魔？一日不攥在手心里，便一日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