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說你要跟我走?」
男人的腳步奔過地下暗道。
現(xiàn)狀已經(jīng)脫離控制,明明是此等千鈞一發(fā)之際,腦海中回蕩著的卻是百年前的話語。
「啊,老實講我沒打算要收下你呢……」
當(dāng)時那個滿臉胡茬的男人摸著頭擺出苦惱的神色,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或許是有些死纏爛打。
——拜托了!帶我走吧老師!我不想再做無用之人了……
即便如此,百年前那一日,帕利露姆市的街道上,滿臉狼狽的少年也還是擅自向那個男人跪下行了拜師的大禮。
「哎呀,真是的……我明白了,我會帶你走?!?p> 滿臉胡茬的男人把少年扶起來,伸手胡亂在他亂糟糟的頭發(fā)上抓了一把。
「不過事先說好,做我的徒弟很辛苦。我姑且認(rèn)為自己要求很高,而且旅途中大概會吃不飽,我的仇家好像也蠻多的……假如你只是單純想找個人教你魔法的話,我可以引薦其他不錯的沼澤魔法師……總之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當(dāng)時的少年堅定地說出過「一定要跟他走」那種話。
之后長達(dá)百年的時間里,恩師和少年的身份多有轉(zhuǎn)變。少年逐漸成長為男人,恩師也一次又一次做出他無法想象和理解的事。
捫心自問,男人從未怨恨過恩師。
只是恩師的路似乎太過艱險,恩師的步伐似乎又太快。男人拼盡全力似乎也跟不上他。
所以那一天,靠在家門口喝個爛醉的恩師對從教會回家的他說了那樣的話。
「做不到的話還是別勉強自己比較好……小子,政治不適合你,找點其他的事來做好不好?想離開拜尼亞倫,回沼澤或者帕利露姆也可以喔?」
好似傷感又好似懇求,放浪形骸的恩師少有那樣低沉的神態(tài)。
——我才不要輸給你。況且?guī)熜謧円膊贿m合做這種事,不是一樣在努力嗎。
那時的男人小聲嘟囔。
「師兄們和你不一樣……」
——是喔。又說這種話。拜托你,偏心也該有個限度對不對?等著吧,我要競選下一屆啞肯大教會的主教,你說我不行,我偏要做給你看。你這個被王室架空實權(quán)的老頭子就等著看我替你力挽狂瀾。
賭氣一般的男人越過恩師走進(jìn)家,身后猛然傳來類似酒瓶碎裂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喝醉?!?p> ——搞什么,喝醉了就快進(jìn)來啊。
男人嘆著氣回去扶恩師。
——一直站在外面會受涼。
「呵呵,是啊是啊……但我果然還是更想吹吹風(fēng)清醒一下。」
——哎,真拿你沒辦法。
男人從屋子里拿出毛毯蓋在干脆癱坐在地上的恩師身上,然后和他一起坐下來。
——喂,老頭子。
「干嘛。還有,野心膨脹的你現(xiàn)在連老師都不肯叫一句了?真該教訓(xùn)?!?p> ——少喝點吧。
夕陽正在落下。
黃昏的光照在兩人身上。
與暮色對視的青年和低著頭似是躲避著什么的中年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老頭子。
男人叫了他第二次。
「哈……怎么了?!?p> 對方?jīng)]勁地含糊回答。
——老頭子你……為什么要在那個會議上發(fā)火呢。
輕聲的疑問像落在水潭上的灰塵,無法引起一絲漣漪。
最終換來的也只有沉默和沉默。
男人提到的是前不久王室的改革議會。
當(dāng)時,失去耐心的王室想采取強硬手段掌控沼澤中幾個大都市的權(quán)力,使諸多想要推行但因會破壞傳統(tǒng)那一點而被沼澤人強烈拒絕的法令能順利推行。
在那之前的幾十年里,王室之所以沒那么做是因為有身為王國宰相,同時在沼澤中聲望也頗高的男人的恩師在沼澤與王室之間周旋。
幾十年來,他的周旋沒能取得王國想要的效果,反而是為沼澤人爭取權(quán)益的激進(jìn)態(tài)度讓王室和他心生嫌隙。王室逐漸不再聽取他的建議,決心要一意孤行。
因此他身為王國宰相,在那種會議上發(fā)了怒。
原本就被日漸架空的他在那次會議過后徹底失去了人脈和話語權(quán)。如今只是一個空有宰相之稱的閑人,無法左右任何國家大事。
那天之后他就不再去王宮,終日在家與酒為伴,每天都醉得不像人樣。
恩師是愛這個國家的,因此無法拯救這個國家的頑疾才會令他如此痛心。那一點男人能理解。
但恩師那樣理智的人,究竟是為什么會那般反常地主動把自己送入絕境呢。
男人想知道恩師在想什么,但他也知道恩師多半不會告訴自己。
良久沒有回答,男人轉(zhuǎn)過頭去看那邊。
——唉,睡著了嗎……
那一天過后不久,恩師用禁術(shù)殺死兩位師兄并消失了-
——噠噠噠噠噠噠……
男人腳步飛快,抵達(dá)位于地下的巨大封魔陣陣眼處。
這里是為了研究恩師和師兄們遺留下來的「重生靈藥」而建造的封魔陣。假如服用靈藥會帶來什么不可預(yù)估的副作用,再怎么說也能利用封魔陣的強大功能壓制。
底部已經(jīng)聚集了拜尼亞倫里大部分還保有理智,接近突變邊緣的魔法師。
看著其他人尋找救命稻草般的目光投來,男人一陣心痛。
——原本他是不想用重生靈藥的。
找到這份藥劑的據(jù)點當(dāng)初是他親自攻下,第一時間也并未上報王國。而是在暗處偷偷進(jìn)行研究。
那樣做有兩個考慮。
其一,男人想知道恩師和師兄們不惜假死也要脫離王國的監(jiān)視,加入重生教派的目的。
其二,這份藥劑若是被王國得知,不知道王室的人到底會怎么做。
畢竟從握有的資料來說那只是一份有違道德的禁藥而已,與自己交手的重生教派魔法師也服下過那種藥劑,確實能讓人變得更強。
基于這兩點,男人暫時隱瞞下了藥劑的存在。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藥劑被發(fā)現(xiàn)后,男人得到王國大力研發(fā)藥劑的命令。只要有了這份藥劑的力量,王室內(nèi)能掃清沼澤中有反對意見的沼澤都市,外能加強投入深淵戰(zhàn)場的戰(zhàn)力,可謂是一舉兩得。
男人始終覺得有哪里不對。
可是王室的命令和催促一道又一道,民眾臉上的陰霾一天比一天更厚重,男人沒有絲毫思考的時間?;剡^神來時藥劑的研究已經(jīng)通過了試用階段開始全面推廣,連王室中也開始有人服藥。
拜尼亞倫迎來了久違的朝氣,男人卻越來越迷茫。
那一日回到實驗室,男人盯著桌上的靈藥許久。
「賢者大人,您怎么能喝下去呢!要是有副作用該怎么辦!」
身后傳來助手的驚呼,男人對他微笑。
——這終究是我發(fā)現(xiàn)并研究的藥劑。要是有副作用,只有你們承擔(dān)也太狡猾了。
「我們只是無能之輩,可要是王國出了什么事,能拯救一切的只有您啊……」
無能之輩……
我又何嘗不是呢-
壓住涌起的苦澀與體內(nèi)不斷加深的怪異沖動,男人來到控制封魔陣的石桌前。
“對不起,諸位……”
僅僅猶豫片刻,男人賠罪的同時啟動了封魔陣。隨后他背靠著石桌坐下來,不去看下方人們的表情。
怪異感在不斷加劇。
下方也逐漸傳來怪叫。
男人費勁地從身后抽出帶有抑魔咒文的短劍,對準(zhǔn)胸口。
「做不到的話還是別勉強自己比較好」
最后一次回想起恩師那一日的面容,男人忽然明白了很多。
恩師的那些話,如今想來真是正確得令人難過。
——老師……
——直到最后,我也不夠資格和你同行嗎……
男人閉上眼,雙手發(f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