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很小轉(zhuǎn)身都困難,他便又去兩個屋子看了一眼。明顯一個是顏可兒父親的屋子,同樣小得可憐,一桌一凳一床,倒有兩排書架,排滿了書。桌上還有筆墨紙硯。他又迅速進了顏可兒的屋子,心跳竟然加劇,竟然有幾分犯罪感。
屋子同樣很小,像鴿籠一樣,但不僅和顏叔的屋子同樣整潔,還布置得很精巧。只是擺設雖然纖塵不染,卻也很舊了。暗花的床褥洗的發(fā)白,一看家境就十分貧寒。孟聰明心里不知怎么有點不好受。
他不敢多呆,迅速回到小廳里。他的主要目標已不在這兩間住人的屋子,看一眼就大概明白了。
廳才是需要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他環(huán)顧一下,視線便被櫥柜上的佛龕吸引。他突然發(fā)現(xiàn),客廳十分狹小,但櫥柜卻并沒有靠緊墻壁,而是留有不少的空隙。他剛想拔腿過去看個究竟,突然聽到院外傳來腳步聲。
孟聰明耳力很好,一下就聽出絕不是顏可兒。
以柯靈的聰明,一定會給他留足夠的時間。而且,這腳步聲明顯十分蒼老。
從屋門出去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孟聰明迅速看了一下客廳周圍,隨即當機立斷身子一縮一躥,便從一邊墻壁上開著的窗戶躥了出去,穩(wěn)穩(wěn)落在剛才吃餅的桌旁條凳上。
來人進來肯定一時看不到一側(cè)的涼棚,那里擺了一張桌子幾張條凳,就是給歇腳的客人預備的。同樣很簡陋,因為大部分行腳人,討一碗水,買幾張餅就直接上路了,并不停留。留下吃飯的,都是在附近打短工的,他們生活要求也很低。
進來的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人,臉上皺紋深刻,膚色發(fā)暗,人樣子卻和善,雖然長衫敝舊,周身卻透著書卷氣。
孟聰明從容地起身,躬身行禮道:“在下在這里喝茶,請問尊駕是這院子的主人么?”
那人先是一驚,待看清孟聰明,急忙客氣地還禮:“尊客太客氣了,鄙人正是這院落的主人,賣茶水做餅食小菜的是鄙人小女顏可兒?!?p> 孟聰明忙道:“原來是顏叔,可兒姑娘剛才和女伴出門去了,在下已經(jīng)用完餅食,等她回來付錢?!?p> 顏叔聞聽,皺了皺眉,孟聰明知道,他一定認為顏可兒是和小乖兒一起出去的。
看他表情果然應該是不太喜歡小乖兒的。
但顏叔對孟聰明倒似乎很是歡迎。想是這里平日雖然賣些烤餅,卻是少有人來,太清寂的緣故。他熱情地道:“客人請坐,不用等可兒回來,錢放到那個盒子里就好,若等她不是耽誤了客人的行程么?!?p> 孟聰明笑道:“今日本也無太多事情,聽顏叔像是江南口音?不知是江南哪里?”
顏叔面色明顯開朗起來:“公子竟聽得出我是江南口音?你……”
孟聰明笑道:“不錯,在下正是江南**鎮(zhèn)人?!?p> 顏叔臉上豁然開朗:“難怪,鄙人是夏水鎮(zhèn)人,離得也就五六十里路。但公子竟然完全沒有江南口音?”
孟聰明道:“在下只在家鄉(xiāng)住到兩三歲,便隨父親到京赴任,所以沒有江南口音。但父母和姐姐的口音,卻是從小聽習慣的?!?p> 顏叔喜道:“好好,想不到它鄉(xiāng)遇故知啊!”
孟聰明心說,看來離我想知道的,越來越近啦!可是,那佛龕后面到底有什么蹊蹺呢?
看樣子今天可能是拿不到秘密了。
“顏叔,您為何離開江南,到這么偏僻氣候寒冷風沙又大的地方呢?”
顏叔沉吟下方道:“說來丟人,在下家里世代是讀書人,可輪到在下卻屢試不第,連個秀才也沒得。父母去世后,覺得在家鄉(xiāng)無顏見人,想著這邊讀書人少,做個教書先生,也沒有認識的人知道,就帶著可兒一起來了?!?p> 他嘆了口氣又道:“哎!咱們是同鄉(xiāng),不瞞你說。你看我家現(xiàn)在情況,真是完全地落魄了。當年到了這邊才知道,我江南口音太重,又已成年改不過來,這邊人聽不懂我講話,教書先生也做不成。有人讓我去替人寫字,又拉不下這張臉。好在有些積蓄,有時去衙門幫人寫個文書。到了可兒十多歲,就能干活兒了,我現(xiàn)在倒全是她在養(yǎng)活,想想真是對她不起?!?p> 孟聰明便明白了,顏叔這種不肯放下架子的讀書人,在那個時代也很多?;蛟S顏叔如果肯放下架子,顏可兒也不會小小年紀就這么能干。
孟聰明心頭的另一個疑團卻未解:“顏叔,可兒姑娘的母親呢?”
顏叔的臉色變了變,微微停了一下才道:“可兒剛出生,她母親就去世了,這也是我離開江南的原因。”
孟聰明知道這已經(jīng)問得很唐突啦,畢竟是第一次見面,仗著老鄉(xiāng)的面子才可以問這么多。他從身上掏出錢,放到木盒里,顏叔慌忙站起:“公子,哪里用得了這么多?”
孟聰明笑道:“并不多,是我吃的太多了?!?p> 他話音剛落,院門一響,兩人回頭看去,是柯靈和顏可兒回來了。
可兒乖巧地替柯靈推開院門兒,很有禮地等她先進來,自己才跟著進來。
她一下看到顏叔,行禮后忐忑不安地道:“爹爹回來啦?柯總管家大小姐來了,女兒陪她在街上逛了逛?!?p> 孟聰明便知道顏叔待可兒也是很嚴格的。
柯靈卻上前道:“顏叔好?!?p> 顏叔急忙道:“是大小姐,在下失禮了。”
孟聰明心說呆的太久啦,再呆就要露馬腳,不如趕緊走。
柯靈卻笑著和顏叔又招呼道:“老沒見您進城了?!?p> 顏叔忙道:“最近衙門的活兒要隨叫隨到的,我家離得遠,守不得。府里眼下又沒有多少活兒,所以有一陣沒去了?!?p> 孟聰明有些驚奇,看起來柯靈和可兒不熟,卻和顏叔頗熟識。
柯靈對孟聰明道:“公子可是吃好喝好了?如果滿意了,我們便走了,不要耽誤顏叔和可兒休息?!?p> 顏叔道:“原來是大小姐的朋友,那就不要給餅錢了,公子剛才多給了好多?!?p> 可兒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孟聰明,她秀氣的臉微微紅著道:“我忘了告訴公子,您是小乖兒的朋友,不用給錢的?!?p> 孟聰明搖頭道:“那哪行……”
他話音未落,柯靈道:“是啊,若是一兩個餅,倒也不和顏叔和可兒客氣,有人十幾個的吃,不給錢的話,你們小店怎么撐得住?!?p> 可兒忍不住笑紅了臉,顏叔也噗地笑了。
孟聰明簡直大惱,這簡直什么人?在府里天天耷拉個臉,出來瞧她這叫一個活潑。
回去的路上,兩人騎著馬,不約而同地信馬由韁。
孟聰明氣鼓鼓地不說話,雖然是柯靈機靈地帶走了可兒,才讓他有所收獲。
柯靈卻一反常態(tài):“顏叔才學好得很,一筆秀麗的小字薊州里都很難尋到。只是他家住得遠,身體又不好,撐不起衙門文書的活計。倒是府里有大事,要用他漂亮的字便會請他。主要是大哥,”
說到這里,柯靈停了一下,才續(xù)下去:“大哥會盡量把集中的一些文字活計留給顏叔,也愛和顏叔談些詩文。但是顏叔確實不太喜歡小乖兒主動接近可兒。好在顏叔來府里做事也不到后宅來,和小乖兒見不到。”
看柯靈說得娓娓,孟聰明便沒出息地不生她的氣了。
他點頭:“顏叔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果大膽一點,他和小乖兒原本就認識?!?p> 柯靈沒有回答,等了半晌,她才徐徐道:“那都是你的事了,我只能幫你到這里。”
兩人的話談到這里又談不下去了。
孟聰明很著惱。
這大小姐,喜怒非常,他倆的交流,完全掌控在她的手里。
但是,他灰心地想,誰讓自己對她是那種感覺呢。
不是一時一刻,是多少年積留下來的,不能磨滅的心靈印跡。
她要是懂就好了。
可惜,她既不懂,也完全不知道。
喜歡與被喜歡的人之間,就是這么不公平
孟聰明當然不知道,近千年后有一首歌:
我倆,太不公平,愛和恨,全由你操控……
當然,不論什么時代,意思是大概不差的。
柯府。
丫環(huán)素云在門外請一聲進來了:“大公子,夫人請您去見外客?!?p> 柯云奇怪,平日除了公事,柯夫人叫他都是見一些來府的長輩親戚,可眼下不年不節(jié)的。他隨便問了一句:“是哪家客人?”
素云期期艾艾了兩聲:“是,是雅涵巷蘇老爺家?!?p> 柯云現(xiàn)在最聽不得一個蘇字。
但他是個懂事的青年,也很知道禮數(shù)應該如何。他站起身,對柯靈道:“靈兒,聰明的任務很重,這邊情況你熟悉,要好好告訴他?!?p> 柯靈端正秀麗的臉木木的,沒有什么表情,但還是認認真真絕不敷衍地嗯了一聲。、
柯云看著她很親切也很心酸地笑了一下,摸摸她的頭,便隨素云走了。
孟聰明卻正在茶館里和瞧笑天一起想破了頭。
不一時,一個文氣的藍衫公子走了進來,和兩人打招呼。
他三十多歲,中等身材,很文氣,也很有氣質(zhì)。讓人一見就沒有陌生的感覺。
孟聰明和瞧笑天忙站起來。
那公子十分文雅,還先給他二人行禮。
兩人急忙回禮,那人道:“在下蕩腸生,今天是瞧大俠讓我來見孟公子的?!?p> 孟聰明道:“幸會!”
隨即迫不及待地道:“蕩公子,那狗后來真的沒事么?”
蕩腸生一雙深遂的眼睛看著孟聰明:“一文錢神探,幾個月就在江湖上突然間聲名鵲起了,”隨即才接著笑道:“毒性本不甚烈,時間一長毒性自解,狗如今已經(jīng)康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