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他曾一度討厭她忘了他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她。

　　她跑了。

　　白洛羽抱著一大堆一毛、兩毛、五毛……的紙幣，傻傻地跟在大人身后。

　　學(xué)校、甜品店、他家樓下……他都找了，沒有找到。

　　其他人也在找，有的素不相識(shí)，根本不知道找的是什么樣的女孩。他卻很清楚，并牢牢刻在腦子里。

　　她長(zhǎng)長(zhǎng)的頭發(fā)喜歡扎起來。她自己扎的，總是毛毛躁躁，像一只小獅子。那雙黑褐色的眼睛整日盈著水，但是她偶爾也笑，笑起來如同臨淵的蘭花。

　　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手中一片一片紙幣，如同深秋的葉子落在身后。

　　“小羽，這么晚了，你先回家。安遙一個(gè)小孩子，走不遠(yuǎn)的，馬上就能找到，不要擔(dān)心?！睂?duì)上安華帶著血絲愧疚無比的眼神，他搖了搖頭。

　　就那樣孤身在街上晃蕩，錢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錢丟了，至少人在呀，她自己跑出去，又會(huì)不會(huì)被其他人欺負(fù)？

　　就在他走到公園的時(shí)候，他聽到了她的尖叫。他瘋跑著過去，看到了自己一輩子都不想見到的畫面。

　　白洛羽似乎又回到那天，他深深地閉上眼睛。手不自覺握緊，觸到指尖的傷口，卻沒有一絲痛覺。

　　他的安遙。

　　他看到一群小流氓在公園的草地上笑鬧，一個(gè)匍匐在安遙身上。她使勁推攘，卻無濟(jì)于事。他看到她細(xì)白的胳膊裸著，然后是全身，被脫的只剩一條內(nèi)褲。

　　他在電視上看過的，他知道那群小流氓在做什么。一晚上的憤怒、壓抑……直接爆發(fā)，他撿起一塊磚頭，狠狠地砸在要扒安遙內(nèi)褲的小流氓后腦上。

　　血，很多血，連安遙頭上都是血……小流氓軟軟地倒下，趴在安遙身上，他吃力地把他挪開?？吹桨策b，她也看著他。大大的眼睛里沖斥著驚恐。

　　安遙，你知道嗎？為了不讓你受欺負(fù)，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明明白白知道是荊棘，可我還是要那樣做，而且非做不可。

　　不知道挨了多少棍，他始終趴在安遙身上，和那個(gè)小流氓一樣，他實(shí)在不恥這種齷鹺行徑。可是，這樣……

　　安遙就不會(huì)挨打了呀。

　　白洛羽聽不到聲音，沉浸在安遙的眸子里。滿腦子都是，他那么重，不知道安遙有沒有被壓疼。

　　后來，安遙就哭了。眼淚如同珍珠一樣。因?yàn)樗吹搅搜?，在他身上，蜿蜿蜒蜒地滲透衣服像一條鮮紅的小蛇。

　　一群小流氓打紅了眼，昏頭轉(zhuǎn)向竟然用了刀子。

　　白洛羽感覺到疼了。不是因?yàn)樯砩?，而是他又看到安遙身上添了新的傷痕。所以，這就是她為什么跑了出來？

　　她忍無可忍可吧。

　　他的光，漸漸熄滅，恍惚間，他看到安華震怒的眼睛，一腳把小流氓踹倒。然后招呼著眾人，把他抱起來……

　　睡了很久，他從未有過那樣的穩(wěn)睡。

　　醒來之后，身邊無一人，他知道那人又去工作了。后來，他也不再期待那人回來看他，一個(gè)人呆在醫(yī)院好好養(yǎng)傷。

　　十個(gè)月，那么久。

　　十個(gè)月后，春風(fēng)送暖、路上的積雪紛紛融化。他穿著新衣服，一拐一拐地去安遙樓下。

　　門鈴響了之后，是她開的門。

　　“安遙，我好了。”他看著她也好，身上沒有傷，就很開心，“我?guī)闳鸦ń殖缘案??！?p>　　他勾手，圓圓的臉蛋鼓鼓的，眼睛晶亮：“我今年可是有很多壓歲錢，偷偷告訴你，我藏了一千塊在我衣柜里。想吃什么，我請(qǐng)客?！彼∷?，“快走，趁你媽看不到你?！?p>　　他盯著那小小的人，意外發(fā)現(xiàn)她的眸子里滿是陌生。沒等他意識(shí)到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就狠狠把他的手甩掉，跑到屋子里大喊：“爸爸，外邊有一個(gè)人要拉我走。”

　　“誰？”有過一次，安華精神從沒有放松過。

　　當(dāng)看到門口站著的小胖子，安華扔了手里的棒球棍，歡喜地把他抱起來：“小家伙，終于回來了。大伯做了包子，趕緊進(jìn)來吃?！?p>　　安華不說，他也不說。因?yàn)椤策b連他都忘記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性格開朗了許多，眼睛比以前更加清澈，只是沒有他。

　　“白洛羽?！卑茁逵鹌沉怂谎?，一口咬掉半個(gè)包子，再也不理她。

　　……

　　他怪她了很久。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一些專業(yè)詞匯：“幽閉恐懼癥”、“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

　　走廊里昏暗一片，白洛羽沒有開燈。此時(shí)，萬籟俱寂，沒有怨恨，也沒有責(zé)怪，只有隔著門長(zhǎng)久默默凝視和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或許他只需要安遙的一個(gè)擁抱就夠了，可……她不會(huì)再抱他了。

　　轉(zhuǎn)身之后，他似乎聽到很輕很輕地一聲：“白洛羽?！?p>　　竟然產(chǎn)生幻覺了。白洛羽覺得自己無藥可救。

　　“小羽哥，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白洛羽的腳步又猛然頓住。他愕然轉(zhuǎn)身。

　　不對(duì)，這是安遙的聲音。而現(xiàn)在的安遙，是不會(huì)叫他小羽哥的。

　　情急之下，摸到走廊的燈，可燈并沒有亮，然后那扇門里傳出一陣陣拍打聲：“開門，白洛羽你在不在，好黑呀，我打不開門。頭好疼。”

　　安遙靠在門上，一陣陣劇痛如洪水般把她淹沒。零星畫面虛無地漂浮在上空，她不僅痛，而且身上越發(fā)的冷。

　　她怕黑，怕她把她抓回去鎖到柜子里。她很餓，會(huì)悶死的……

　　一波一波劇痛夾著類似悲哀的情緒從記憶深處涌出，她不知道能挺多久。

　　她看到一個(gè)模糊的人臉，拿著一根皮帶：“為什么要哭，整天只知道哭，你卷子呢？”

　　安遙整個(gè)身子顫抖著，身臨其境般，她不只是害怕，更多的是頹然、任何祈求都蒼白無力。

　　“九十三，為什么考九十三。那七分呢，七分被你吃了。還哭，我讓你哭，讓你哭。”女人一鞭子下去。

　　疼，很疼，更多的是傷心，從內(nèi)心深處鈍鈍砸下來。

　　畫面一轉(zhuǎn)。

　　她又回到餐桌上，白洛羽和她坐在一起，還有安華和白洛羽的父親，幾個(gè)人說說笑笑。屋外，雷雨大作，門突然被打開，一道人影站在門里，黑黢黢地影子蔓延，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揪著她的衣服回家，白洛羽扯著她的手不讓她走?？伤€是被帶走了。

　　不知怎么的，她竟與幻想里的女孩感同身受。安遙捂著頭，摸到一臉冰涼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