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硬紙殼放在攤前，可能是覺著上午不會有人來，便坐到一旁打起了盹兒，在閉上眼前她囑咐著拐子，如果有人來就叫自己一聲，拐子頭昏腦漲地應(yīng)下了，覺得胃里像是有個哪吒在鬧海似的，正翻江倒海地往外涌著酸水。
拐子努力地憋了又憋，終于，他忍不住了，“哇”得一聲吐在地上，直接把女人給驚了起來。
“不舒服的話不會去找?guī)?？?p> 女人被惡心得夠嗆，捂著鼻子，歪著腦袋，整個人趕緊退出三四步。
可是攤位就那么大，再退能退哪兒去，嘔吐的酸臭味兒瞬間就鉆進了女人的鼻子。
女人是有潔癖的，雖然自打到了拐子家后，潔癖似乎就不復(fù)存在了，但像今天這么刺激的畫面，已然是超過了女人的忍受底線。
女人的全身都開始發(fā)癢，整個人不自覺地打著擺子，頭昏腦脹的，胃也開始難受，終于，女人也忍不住地開始干嘔。
拐子把胃里的東西吐出來后卻好受多了，雖然還是有點難受，但諸如“頭腦發(fā)昏”的癥狀卻在慢慢地消退，等拐子頭腦稍微清醒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的癥狀似乎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女人的身上。
“哎呦……”
拐子不好意思地叫了聲，便有些慌亂地想去扶女人，被女人嫌棄地一把揮開，拐子抓了抓腦袋，又看了看地上自己吐出的東西，這才想起自己應(yīng)該先干什么。
好在市場里都有保潔，拐子不好意思讓別人來收拾自己的臟東西，便去跟保潔要了拖把，自己回來把地上給收拾干凈了。
女人顯然還是不大好，拐子怪不好意思的，剛想出去買兩瓶水回來，又想起自己沒錢，只得訕訕地折回來，跟女人要了錢后才又出去找商店。
拐子回來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一個老太太正站在自己的攤位前，跟女人不知道在理論著些什么，光看樣子就能看出來，那老太太正沒個好氣的，說話大概也不會很客氣，而女人的面上還是有些蠟黃，看著總是不舒服的，只能有氣無力地應(yīng)付著老太太。
拐子走近后，卻是聽清了兩人的對話，并沒有出乎拐子的意料，老太太果然是看到女人寫的紙殼子后才來理論的，聽著話中的意思，這老太太應(yīng)該是昨天買了盆栽的顧客之一。
“大姨，我說了，我又沒漲價賣，不過是換了個說法，您怎么還糾結(jié)上了呢？”
女人的氣息不穩(wěn)，腦子里也全是漿糊，說話間也沒了方才訓(xùn)拐子時的邏輯，只是反復(fù)地跟那老太太說著這幾句話，顯然也沒能讓老太太明白過來。
“你說說你這媳婦，昨天看你還挺真誠的，今天怎么就蒙人呢？”
老太太一把拽過硬紙殼，將它翻過來，指著反面的字，大聲地說道：
“你看，昨天的價還在反面標著呢，今天就換了個面，連價都不改，就敢說自己打了折，你這不是騙人是什么？”
拐子心想，壞了壞了，這到底是露餡了吧，自己就說嘛，閑著沒事撒什么慌啊，叫人直接逮了個正著，這可怎么收場。
女人已是難受至極，慢慢地蹲在地上捂著胃，顯然是不能去應(yīng)付那老太太了。
正在拐子急得頭頂冒煙的時候，早晨女人說過的話卻猛地鉆進了腦子里，拐子上前一步，抓住那激動的老太太，在對方戒備的瞪視中硬是扯出一個笑臉。
“大姐，大姐，別生氣，”拐子不犯渾的時候，那張臉難得能看出幾分“老實”來，他按住得理不饒人的老太太，努力學(xué)著女人說話的口氣，“俺媳婦她今天不舒服，所以有些話沒說明白，大姐你別生氣，這事兒俺跟你說說，你那么聰明的一個人，俺一說，你肯定就懂了。”
“正經(jīng)”下來的拐子果然把老太太給安撫住了，但老太太還是憋著一股氣，只是不再言語，干等著拐子的“解釋”。
拐子在記憶深處搜刮著女人說過的話，有點結(jié)巴地說道：
“你看哈大姐，俺們這東西，雖然沒降價，但也沒漲價不是？不過是跟昨天一樣，俺媳婦說了，這么寫是為了賣得快一點，俺們都是做小本生意的，沒有空天天地往城里跑，只求著東西能趕緊賣出去，好回家種莊稼不是？”
老太太一聽著拐子說要種莊稼，臉上的怒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些許，嘴上卻還硬生生地說道：“著急回家，你們就便宜點賣了，那不更快？”
拐子一聽，心里樂了，這不跟自己早晨問過的話是一樣一樣的么，好在女人難得耐心地跟自己說了一通，自己倒也能記住。
“大姐，大姐！”拐子痛心疾首地鬧著腔調(diào)，雙手使勁兒地拍了兩下，“你看著也挺聰明的，怎么就想不明白這事兒呢？”
被拍了馬屁的“大姐”一臉蒙地看著拐子，心想自己到底哪兒不明白了。
“你看哈，”拐子學(xué)著女人列出理由，“第一，俺們這東西沒壞吧，都還好好的，為啥要降價啊，俺們是小本生意，掙個錢是真不容易啊。第二，你們昨天可都是原價買的吧？昨天還那么貴，今天俺們要是突然把價格給砍了一半，你們這些按原價買的人能樂意么？你們不難受么？你居然還讓俺便宜點賣，你怎么想的呀大姐？”
拐子難得有了條理的話加上夸張的表情成功地讓老太太“醒悟”了，她一拍腦門，懊惱地“哎呀”一聲，趕緊轉(zhuǎn)頭對著蹲在一旁的女人道歉：
“哎呦，大妹妹，剛才是老姐姐沒想得明白，話說重了，你可別往心里去，哎呦你看我這腦子，怎么這么糊涂……”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道著歉，女人眼看著危機解除，隨即松了口氣，虛弱地沖著老太太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等拐子滿臉堆笑的送走老太太后，女人難得地給了拐子一個笑臉：
“今天算你機靈?！?p> 拐子得了夸獎，得意地笑了兩聲，過了一會兒才想起“正事兒”，忙把水遞到了女人的手上。
女人原不過是被拐子惡心到了，潔癖引發(fā)了生理反應(yīng)，來得快，去得也快，女人喝過了水，又歪在一旁休息了一會兒，便也無妨了。
這時，今天的第一個顧客終于找了上來，那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女人給拐子遞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xù)在那坐著，自己也是歪在那里，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由著那青年自己站在那里看著。
青年看了半天，終于端起一盆來，對著女人叫道：
“誒，老板，你這盆栽還能再便宜點么，你再便宜點，我就買兩盆?！?p> 女人聞言搖搖頭，雖然還是沒起身，但回話卻是柔聲柔氣的，聽著既不殷勤也不怠慢：
“可不能再便宜了，我這原來都是三百多一盆的東西，你看咱這東西，盆子都是手工打磨的，靈芝也都是山上的野靈芝，是我們起早貪黑去山上采的，可費勁了，昨天我們賣了一天，四十多盆呢，轉(zhuǎn)眼就賣沒了，剩這幾盆，是因為當初帶貨的時候沒看見，給漏了的，沒辦法，東西少，賣不動，只能狠心便宜點賣了，就這，你還跟我講價呢？”
女人邊說邊嘆氣，賣個盆景弄得就像賣孩子似的，滿臉的不舍。
“東西確實是好東西?！?p> 青年點點頭，愛不釋手地端著兩盆，怎么也不舍得放下，嘴上卻依舊講著價：
“便宜點吧，給降點，我拿兩盆，要不我就只拿一盆?！?p> 女人皺著眉頭琢磨了半天，終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重重地點了下頭：
“行，看在你這么喜歡的份兒上，就便宜你五塊，這已經(jīng)是賠本生意了?！?p> “五塊還叫便宜？”青年揚高聲調(diào)，不依不饒地講著價，“一盆給便宜十塊，一共二百八，我拿兩盆?！?p> “哎呦我的天，”女人聞言，一臉不可置信地快速站了起來，沖過去就把其中一盆從青年的手里拿了下來，“兄弟，賣不了，這樣吧，你還是買一盆吧，我這都打折打成這樣了，都快打骨折了，你還跟我講價，不讓人做生意了？你就拿一盆吧，多了我不賣?！?p> 青年許是從來沒遇著像女人這樣的賣家，一時瞪了眼，原本淡定的表情瞬間皸裂，嘴上忙叫道：
“別啊，再講講?！?p> “不講了，不講了，就賣一盆?！迸瞬唤o面子，只給青年裝了一盆到袋子里。
青年自然是不依的，這下就連拐子都能看出來，這小伙子確實是想要的，難怪女人一直都不給講價。
最后，不敵女人的青年還是以295塊的價格拿走了兩盆。
“你就不怕他一盆都不要了?。俊?p> 等青年走后，拐子湊到女人的旁邊小聲地說道。
“不能，”女人搖頭，“你看他的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不管怎樣都肯定是要買的，就算現(xiàn)在不買，轉(zhuǎn)幾圈就肯定還得回來，這種人，不用給便宜太多?！?p> “嘖。”
拐子同意地點點頭，心想那小伙子還是太嫩。
后來，又陸續(xù)來了幾個人，拐子以為女人會看碟下菜，對感興趣的人冷淡點，對不大感興趣的人熱忱點，不料女人對所有人都采取了統(tǒng)一的方針：愛買不買。
“你還是別太過了，”拐子小聲地提醒著女人，“來了這半天，也就一開始賣出去兩盆，這還剩三盆的，看著今天的人也不大多，你還真想明天再來一趟??？”
“那倒不是，”女人奇怪地看了眼拐子，小聲地回道，“那幾個人根本就沒想著買，你看看他們過來的時候，手都是背在身后的，連碰都不碰這些東西一下，明顯是過來看熱鬧的，我閑的啊去浪費口舌？”
“那不一定，”拐子卻不這么認為，“俺之前在電視上看過，人家說‘顧客都是上帝’，那都是要好好地哄著的，說不定哄著哄著，不想買的也就買了?！?p> “不去犯那個賤。”
對于拐子的這一番說辭，女人卻沒再多說，只是一句話將拐子打發(fā)了事，弄得拐子郁悶了好一陣。
事實證明，女人的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因為沒過多久，就來了兩個對盆景明顯感興趣的中年人，把剩的三盆靈芝拿在手里翻過來覆過去地看了好久，女人認定這倆人是顧客，看著這些人都是面相老成的，女人想了想，覺得不能像對方才那個青年一般地來應(yīng)對這倆人，便趕緊迎了過去。
這倆個人果然難纏些，雖然看著都是感興趣的，但女人也拿不住他們到底會不會買，他們說話間也不是那么急切地想要，看著也是能買就買，不能買就算了的樣子。
估摸著天也不早了，女人也怕東西真的賣不出去，便決定放放血，跟那兩個人不緊不慢地打了幾圈兒太極，最終以360塊錢3盆的價格把剩下的盆景全部打包賣了出去。
“嘖，真能放血?！?p> 等那兩個人走后，女人頗為肉痛地拍了拍大腿。
拐子卻是高興，這會兒才四點左右，這邊的東西卻已經(jīng)賣完了，自己和女人終于可以在天黑前趕回去了。
女人也是乏累得很，跟拐子收拾了東西后，便去管理房那里交了攤柜的鑰匙，謝過了李池的那個朋友后，這才離了市場。
“不忙著回去?！?p> 女人出門后叫住心急的拐子，自己站在原地想了想，覺得家里有些東西也該買了，便想著正好趁著這時候去城里的超市一趟，自從李莊出了事后，村里的新商鋪還沒籌備起來，買個東西著實是費勁。
拐子“哦”了一聲，沒有什么意見，反倒十分樂意跟著女人去看看，他倒沒什么自卑心的，就算身上穿得再破爛，也不覺得到商場里會丟人，便高興地跟在女人后面走著。
拐子的心大，不代表女人不在意，先前在市場里還不覺得有什么，畢竟在那里做生意的人多少都有點不修邊幅，拐子在里面也不顯得突兀，只是現(xiàn)在兩人走在干凈整潔的大街上，女人只覺得自己身邊像是站著塊墩布，還是臟兮兮的那種墩布。
“你離我遠點，不準站在我旁邊?！?p> 趁著沒人，女人對著拐子低聲呵斥道，說完后，自己便加急兩步走到了前面。
拐子猛地愣在原地，似是不能理解女人的話，但女人并沒有回頭看自己，反倒越走越快，眼看著就要走沒了。
拐子顧不得愣著，趕緊小跑兩步追上女人，卻又想起女人方才說的話，又猛地后退，垂頭喪氣地墜在女人的身后三四步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