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人間四月
一路奔跑,馬匹已經(jīng)疲憊,腳步漸漸變得緩慢。
文彥鈞勒停馬兒,回望向霞光里的李素?!疤焐淹恚@一帶皆是農(nóng)家,我們尋一處人家投宿一晚,明日再走?!?p> 一畦畦農(nóng)田從山上一直開墾下來呈階梯狀,遠(yuǎn)遠(yuǎn)望去的農(nóng)家,點點燈火閃爍,偶聞幾聲孩童的笑鬧聲,在這臨近黑暗的天色里格外清晰。
這種地方,該是可以安逸度日的。
李素也累了,點點頭答?!昂谩!?p> ……屋里的男主人坐在主位,身畔坐著的是農(nóng)婦及不足五歲模樣的幼稚男童。
木方桌上放著青綠菜葉摻雜在一起制作成的烙餅,和一碗簡單的蔬菜湯。
日子看起來清淡,卻也安樂。
忽聽院外有聲呼喊?!霸杭?,院家?”
男主子皺皺眉,望向屋外的方向,側(cè)耳傾聽。有絲驚懼從眼底一閃而過。
農(nóng)婦則抱住身邊稚子,臉上已經(jīng)露出驚惶之色,卻連聲堅強(qiáng)的安慰著懷中幼子,“莫怕莫怕,阿爹在,阿娘也在?!痹偻蚰兄魅?,無助而焦急的催促著?!澳皇悄阏f的,那想要斬盡殺絕的……”
“別說話,我出去看看?!蹦兄魅四樕脸粒叩介T邊打開門,取過墻上掛著的柴刀,借著尚能見人最后一絲霞光走向緊掩著的門扉。
行至門邊,男主人將柴刀別到腰際后面試探的問道?!昂稳嗽谖壹议T外?”
李素望向文彥鈞。文彥鈞安撫的看她一眼,聲音柔緩回道?!拔覀兎驄D二人從遠(yuǎn)處而來,見天色已晚,便來問問院家可否叨擾一晚。明日一早,我們便會繼續(xù)上路。”
男主人皺著眉,似乎是在分析院外那人話里頭的真假。
沒有聽到回答。
“院家可是不方便?”李素續(xù)問,那主人家門扉都不開,許是不放心院外的情況。聽著自己說話的聲音,多少也能讓里面那人稍稍放心些吧。
果真是一男一女的聲音。男主人輕咳一聲,伸手解開了門扉上的繩子。
木柴門緩緩的開啟,三人的目光里,對面人的形象都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那男主人望著文彥鈞眸子明顯的一顫,再看向他身邊的李素時,瞳孔更是顫動不已。
而這邊的李素也是微微一愣,尷尬之余微微笑了出來?!霸杭摇?p> 那男主人如夢蘇醒的看著李素,再望著文彥鈞的時候臉上布滿震驚,慌忙低下頭,連聲道著?!笆鞘?,小姐……不,郎君和夫人請進(jìn)……”
李素看著男主人,再看看文彥鈞,咧出一個笑臉。“看來我們生得特別善良,院家瞬間就答應(yīng)了……”
文彥鈞將那些神情放在眼里,目光冷冷的望著兩人,隨著進(jìn)屋的男主人,走進(jìn)了屋內(nèi)。
也是,他文彥鈞何其聰明,自己哪里瞞得住他?李素?zé)o奈的搖著頭,跟著走進(jìn)了內(nèi)屋。
吃飯的農(nóng)婦和稚子望著跟在男主人身后進(jìn)屋的文彥鈞和李素都放下了筷子,那稚子開心的喊道?!安皇谴┖谝路娜耍呛每吹睦删汀?p> 想了想,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評價李素的模樣,皺著眉低下了頭,復(fù)又笑道?!拔医悬S生牙!”
想不出來的話索性不想了便是。
原來他姓黃啊……李素看看那男主人,笑了笑?!包S大哥……”
那男主人伸手推著農(nóng)婦。“客人來了還不去快去再做個菜,多燒些熱水,讓兩位洗洗一路的疲憊。”
“不用了不用了。”李素哪里好意思,抓著農(nóng)婦的手連連推辭?!拔覀冇袔Ц杉Z吃食,你不用麻煩了?!?p> 可那黃姓男子卻執(zhí)拗,將妻子推進(jìn)了廚房,回到內(nèi)屋替兩人鋪好床被,做完一切退下的時候,視線卻是不懷好意似的深深望了一眼文彥鈞。
李素?zé)o奈的笑著,轉(zhuǎn)身就看見文彥鈞懷疑的眼神。
“王爺,你睡床還是我睡床?”
她和那黃姓男子,分明是認(rèn)識的。只是……文彥鈞看向略顯心虛直往墻角走的李素??此臉幼铀坪醪⒉淮蛩愀嬖V自己不是嗎?
“要不你睡床吧,我去外面睡。”李素?fù)现^,坐立不安的想往外跑。
不偏不倚抓住李素交錯而去的手腕,文彥鈞眼里帶著微惱?!澳阄也皇欠驄D么?哪有分床睡的道理?”
他眼里帶著些戲虐,李素看得清楚。她甩開那只手,擋住前胸?!斑@不過就是權(quán)宜之計,你要是對我有非分之想我就立刻咬舌自盡?!?p> 嘖嘖,這可是第一次有女人在自己面前還想著咬舌自盡的啊……是自己毫無魅力還是這人從一開始就對自己無意。而之前的吻,根本就是她瞬間的意亂情迷……
眸里的戲虐換作惱羞,文彥鈞將枕頭丟向李素?!耙饷婺蔷腿ニ昧?!”
裝著野菊花,散發(fā)著香味的枕頭狠狠砸向李素的頭,李素腳下一個不穩(wěn),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啊——”李素吃痛的叫出聲。
文彥鈞手指一滯,條件反射的直起身想向李素而去。卻見一道身影快速的來到李素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動作停下來,文彥鈞坐回原處。
“小夫人,可得小心了?!?p> 聲音沉沉,擔(dān)憂的情緒文彥鈞聽得分明。文彥鈞皺皺眉,望向?qū)钏馗裢庹疹櫟哪悄兄魅?,又見李素臉上客氣又受寵般的神色,胸口似野貓抓撓,終是別開了臉,不再看一眼。
等李素和黃院家出了內(nèi)室,文彥鈞一頭躺在床上,生氣的眉峰擠成一團(tuán),薄唇緊抿下壓。
好你個李素,生得如此平凡卻走到哪里都有男子關(guān)照是嗎?
男子一家三口已經(jīng)吃完飯,這會兒男子已經(jīng)領(lǐng)著孩子進(jìn)了內(nèi)屋睡下。
農(nóng)婦做好了一些簡單食物,端著走向堂中就著桌子伏睡的李素不明所以?!靶》蛉诉@是……”
和長得那么好看的夫君分開睡嗎?
李素干笑著?!安缓寐闊┠愕任?,所以便先出來等著了?!?p> 農(nóng)婦臉上的疑惑這才轉(zhuǎn)為笑顏,將飯菜放到桌上?!盁崴呀?jīng)燒好,小夫人和郎君自取便是。家里只有一盞油燈,留給二位?!?p> “謝謝夫人?!崩钏馗屑さ奈瘴辙r(nóng)婦的手,看著她進(jìn)了內(nèi)屋才找個碗分好食物,一手端著油燈一手端著飯碗,走向文彥鈞的房間。
農(nóng)婦摸索著來到內(nèi)屋,偎入男主人懷里?!拔矣X得李姑娘和她的夫君,感覺怪怪的?!毙睦锏膿?dān)憂,暴露在了語氣里。
男主人拍拍她的肩膀?!胺判模罟媚锖妥箦鷽]有關(guān)系……”
“那也是很奇怪,我見李姑娘拿著枕頭睡在外堂。如果是夫婦,為何是女子在外面睡呢?即便是夫妻有拌嘴,那不也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嗎?……”未必是那李姑娘在家中地位十分低下,卻是連床都沒法上嗎?
還是,根本就不是夫婦……
以那男兒的相貌,配以李姑娘那般相貌確實又是……
“你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分寸。”打斷懷中妻子的疑惑,男主人沉沉的閉上眼睛?!跋人?。”
……內(nèi)屋沒有門,走到屋外,李素只好輕咳一聲。“你睡了嗎?”
在這期間心思飛轉(zhuǎn)的人聽到那個讓自己焦躁的聲音頓時皺了皺眉,看向門邊的亮光?!皼]。”
“那就吃飯吧?!蔽輧?nèi)沒有桌子,李素將放著飯菜的大碗放在文彥鈞手上,舉著燈坐到床邊上?!半m然是粗茶淡飯,但是人家一片心意,將就吃完吧?!?p> “你呢?”拿著筷子,詢問的望著她,文彥鈞皺皺眉。
李素拍拍肚子?!拔页詵|西很快,三口兩口就搞定。”
搞定?文彥鈞淡淡的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斯文的吃著飯菜?!澳莻€院家,是你認(rèn)識的人嗎?”
還是問了呢。李素心下嘆口氣,臉上還是笑笑的。“我怎么可能認(rèn)識離會京這么遠(yuǎn)地方的人呢?許是我本就長得親切,總?cè)菀鬃屓讼霂鸵话蚜T了?!?p> 自己可沒說那院家對她照顧有加……
文彥鈞放下碗,目光幽幽的看著李素,忽得微微一笑,弧度冷漠?!澳愠鋈グ桑钏??!?p> 這人對自己,沒一句真話。
李素哪里知道文彥鈞的想法,只道是解決了問題打消了面前這人的疑惑,此刻將燈留在他床邊,帶著笑意道?!澳愠粤孙埲羰窍肭逑匆幌戮统鰜怼?p> “你不是說我很久不洗澡也沒味道嗎?況且換衣服之前我有清洗過?!庇挠牡牡莱鲆痪湓?,文彥鈞的臉卻緊跟著一繃,喉頭瞬間發(fā)緊,身體僵硬著望向李素。
這話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嗎?這么幼稚,這么置氣的語氣……
李素也微微一愣,干笑著看了看文彥鈞?!澳请S你吧……”大步跨出屋外。
躲在門外,心跳如同鼓錘的李素捂住胸口,忍不住輕笑了出聲。
那家伙,該不會是在以為自己嫌棄他吧?
聽著門外傳來強(qiáng)壓的低笑聲,文彥鈞難為情的低下頭。下一秒,便懊悔的躺倒在床上,雙眼木納的望向窗外。
自己,變得有些奇怪了……
黑色人影在黑暗中貓著腰,繞過桌前,借著月光看了眼伏在桌上睡覺的人,捏緊手上的柴刀向文彥鈞所在的內(nèi)屋走進(jìn)去。
床上的人呼吸聲均勻,似乎睡得很熟。
柴刀刀刃森寒,照著床上的人便往下辟去。
從后面一腳飛踢開那柴刀,伴隨著一聲輕喝?!罢l?”
黑色人影動作一滯,疑惑的看向床上似乎驚醒的人。
“怎么了?”床上床來一聲女聲。
黑色人影大驚失色,急著便往外跑。可那后方的人卻早已準(zhǔn)備好,一掌拍出,將那黑色身影擊倒在了墻角。
想跑,卻已經(jīng)全身酸痛無法動彈。
“若以內(nèi)力相沖,只會落得全身刺痛三日不止的下場。”耳邊傳來冷冷的語調(diào)。
油燈的燈火漸漸亮起,床上的女聲再次驚呼道?!包S大哥?”
那黑色身影在燈光中變得清晰,黃姓院家看著面前文彥鈞視死如歸?!拔耐鹾慰酁殡y李姑娘?”
果然是認(rèn)識的呢,不止認(rèn)識李素,更認(rèn)識自己。
文彥鈞坐在李素床沿上,不解道?!拔胰绾螢殡y與她?”
黃姓院家看看李素,又轉(zhuǎn)向文彥鈞。
“李姑娘原本是趙將軍府中人,陰錯陽差入了王爺?shù)难?,帶入府中。?p> 嗯,知道得還挺清楚。文彥鈞嘴角微微上揚(yáng)。“繼續(xù)說?!?p> “文王府中的貴人塞了銀子給小的,讓小的取下李素姑娘性命。一次不成,又第二次派遣我去……”視線緊張的看著文彥鈞,又低下頭來?!巴鯛斎缃駧е罟媚锏竭@荒野之地來,小人不知王爺是不是要對李姑娘做什么。但是李姑娘對小人有恩,小人就算豁出性命也是一定要報答的?!?p> 李素看著床下方跪著的黃院家,輕輕的嘆了口氣?!拔腋憬忉屵^的,王爺不是要?dú)⑽摇!?p> “可是王爺……”想到文彥鈞不拿正眼看李素的樣子,又將枕頭砸向李素的樣子,黃院家皺了皺眉。
李素尷尬的笑了笑,輕咳一聲。“誤會,都是誤會。”
小眼神不住的偷瞄著身邊的文彥鈞。他究竟對自己怎么樣呢?從一開始的要?dú)⒆约?,到后面的救自己,如今一起度過快半個月的時光。心底的感覺到底是開始慢慢變質(zhì)了吧……
之前覺得他巨壞無比,還一心想著當(dāng)皇帝。
現(xiàn)在呢?
突然想到昨晚將自己一把抓起,丟到床上,自己卻抱著枕頭去睡桌子的人……
臉上有些微紅,再望向文彥鈞,卻被他將自己的視線抓了個正著。
眸子里是讓人看不清楚情緒的淡漠,文彥鈞從她身上移開視線,望著黃姓院家?!拔以從氵@次對我的無禮?!闭Z氣悠得變冷。“下次,就沒有你解釋的機(jī)會了?!?p> 他那副樣子又出來了……李素立刻翻身下床,扶起地上的黃姓院家?!白撸曳瞿愠鋈?。”
看他那樣,李素還真怕他會臨時改主意一刀了結(jié)了面前的人。
殺人如麻,不就是他么?
“文王不是左側(cè)妃的夫君嗎?怎么會……”黃姓院家很是疑惑,照理說即使左妃雇傭自己殺李素不是來自于文王的指令,也實在是不會由著李素安然的吧……
這文王,實在是可疑。
“李姑娘?!庇行┰挷恢?dāng)講不當(dāng)講……“那日晚上,其實有個人,我覺得身型和文王極為相似?!?p> 就在屋脊上,與自己曾經(jīng)相遇過。只是那人當(dāng)時并沒有動作,不似要阻攔自己,也不似要擒拿自己。
什么?李素微微一愣。從一開始他確實是想殺自己來著,可是后面他不是一直都在救自己嗎?屋脊上的黑衣人,分為三方,一個殺自己的,是面前的黃院家,為左玥清的人。而救自己的人……自己后來還以為是文彥鈞……
那么,他竟然是看戲的第三方嗎?
“身形相似的人多了,你怎么敢胡亂猜測?”
第一次不敢說,第二次卻是看得分明。
“文王爺腰間的玉佩,可是先皇御賜,僅此一枚?!秉S院家沉沉道。“我雖然是個粗人,但是到底是在左妃身邊做事,文王的配飾,我絕對是記得清楚的?!?p> 這樣的話,他對自己究竟是何用意?
李素皺皺眉,腳步停在了黃院家居住的內(nèi)屋,松開手,失神的向來時路走去。
內(nèi)屋里的文彥鈞望著窗外的明月,眉頭輕鎖。眉宇間露出淡淡憂傷,忽又見他眼里激起一股殺氣。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時表情又換成不辨喜怒的笑容,向她伸出手來。
“過來?!?p> 一股冷風(fēng)刮過,溫度陡然變冷。李素望了望文彥鈞身邊的窗戶,攏攏衣襟,邁出腳步。
會京。文王府門口的火把很亮,陳加一把抓住馬的韁繩,截住正要揮鞭的致遠(yuǎn)。
“你去干什么?不是說王爺肯定會先回會京嗎?有什么事情會比留在這里等王爺更重要的了?”
自從說是去國監(jiān)大人府,回來之后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再出來的時候卻是瘋了似的找了馬匹就要跑。把不明情況的陳加疑惑的不行,也擔(dān)心得不行。
難道,是主子出了什么事情嗎?!
致遠(yuǎn)臉色鐵青,緊斂著眉頭?!拔乙ツ戏?,不是去找王爺!等王爺回來了他自然知道所為何事,怕就怕我此時出發(fā),也已經(jīng)無法挽回?!?p> 陳加雖然不明白,但是致遠(yuǎn)跟在王爺身邊多年,論級別,他是比不上致遠(yuǎn)的。聽了致遠(yuǎn)飽滿內(nèi)情的聲音,陳加松開了手。
“那我呢?我留在會京還是去找王爺?”
“我們不找王爺?shù)脑蛞皇且驗橥鯛斪阒嵌嘀\并不需要我們尋找,二是若我們?nèi)ふ?,萬一不小心為那幫人白白帶了路,害苦的可是王爺?!敝逻h(yuǎn)深深嘆口氣,壓低聲音俯下身去。“我守在國監(jiān)府門口幾個時辰,拖了無數(shù)條能進(jìn)府的人才換來一個消息……”
“什么消息?”陳加心中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yù)感。
“太子殿下,派兵南下要?dú)庆`將軍?!敝逻h(yuǎn)胸口痛得發(fā)悶?!笆ド喜幌дD此等功臣,也要……”
陳加覺得悲涼無比,警惕的看看四周抓了抓致遠(yuǎn)的衣角?!皠e說了,你快去吧,我會在這里等著王爺回來的?!?p> 致遠(yuǎn)重重點頭,扯住韁繩?!榜{——”
騎馬跟在文彥鈞的身后,李素看著那背影卻覺得這人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透……
昨晚并沒有想象中會有的解釋,他只是讓自己睡下,然后在李素的僵硬和緊張里,和衣躺在她身邊,靜靜地睡過去。
李素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反正她是沒睡著,很多事情都想不通,也不敢想……
懷疑和恐懼,在心里慢慢的扎了根。
想起向黃院家辭行時候黃院家顧忌文彥鈞的樣子,李素心中又難受又害怕……
這人若是真的想害自己,是不是自己連一絲反抗的余地都沒有。不過,那些事情都發(fā)生在自己和他結(jié)盟之前,那如今自己與他已經(jīng)說好了合作,還在擔(dān)心自己的這條小命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雖然心下這么安慰著自己,李素卻到底是不敢靠近他了……
眼睛余光里看著躲在自己后面一大截的李素,文彥鈞無奈的笑了笑。
從日出又走到日落,生了火,烤著魚,文彥鈞幽幽的嘆了口氣。
李素正拿著文彥鈞的劍狠狠的往柴禾上劈,聽見一聲嘆息,不由望向那發(fā)聲源。見文彥鈞直看著自己手上的劍,心里咯噔一跳,支支吾吾道?!耙驗槟愕膭Ω印h利……”
“可是你殺魚也用我的劍?!睙o情的拆穿她,文彥鈞皮笑肉不笑的。“你的劍能殺得了人,但是殺不了魚嗎?”
李素抓過自己身旁的劍,一把抽出,橫到文彥鈞面前。“你自己看吧!”
抽出的劍刃上看起來布滿了紅色的斑斑點點,文彥鈞皺皺眉?!斑@不是……”
“那天從流云鎮(zhèn)出來,慌慌張張,我哪里記得擦凈劍刃。血跡沾在劍刃上,這些天過去,劍刃已經(jīng)被血跡毀了?!?p> 也算不得名劍,不值得留戀。文彥鈞看她一眼?!暗然亓藭惚阌媚悻F(xiàn)在手中的這把劍吧。”
嗯?李素沒聽清。
文彥鈞轉(zhuǎn)過頭,裝作若無其事查看烤魚的情況?!暗然亓藭銜苄量??!?p> “什么意思?”李素心下一沉?!拔覀儾皇呛献麝P(guān)系嗎?我都答應(yīng)你冒著危險頂著先知的名義替你做事了,你難道不對我負(fù)責(zé)嗎?”
文彥鈞沒有看她,視線挑到遠(yuǎn)處森森莽林?!鞍催@腳程,明晚能夠到達(dá)會京。”當(dāng)然,趁著黑夜,最為合適。
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李素有些急躁,丟下劍沖到文彥鈞身邊。“我回會京不是羊入虎口?還不是因為信了你的邪跟你一路跋涉,現(xiàn)在你就給我一把破劍嗎?我被皇上抓了的話,就告訴他說你只要得到什么什么東西就可以得到天下之類的!”
腦子里閃過黑暗夜空中的星星,五星越來越亮的情形。
伸手扼住李素的手腕,文彥鈞危險的挑眉。
“李素,你知道你這個人隨口說的話就能讓自己陷入死地嗎?”還恰巧,說中了某些事情。
自己還能怎么樣?李素抬頭瞪他。“那你都不管我!”
這話聽起來怎么都像是在撒嬌。文彥鈞呆呆的看著她,而慢慢才反應(yīng)過來的李素臉上發(fā)著燙,惱羞的轉(zhuǎn)過了身。
“趙友智不在會京,我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相信的地方……
原來是在害怕……搖搖頭,將李素丟在地上的劍撿起來,重新放回她手中。手中沉甸甸的,對于李素來說,這劍的重量,確實是沉了些。
“你只要拿著這柄劍,就不用害怕。”
望著自己的眼睛溫暖又有力,沒來由的,李素想要去信他那些話。
低頭看著手上的劍,李素?fù)嶂鴦Ρ系淖?,輕輕喃出?!扒рx……”
“千鈞劍嗎?”
從李素手中取過劍,文彥鈞舉劍指向天空。
“鈞為劍,骨為刀?!笔种袆廨p劃,挽出一道道劍光?!澳阋涀。рx劍和骨刃刀。比你想象的更有能力保護(hù)你……”
低低沉沉的嗓音里,千鈞劍在文彥鈞手上變化萬千,劍式也漸漸變得玄妙莫測。輕輕飄動的衣袂遭風(fēng)鼓起,倜儻瀟灑如同畫景。
夜幕籠罩著大地,靜寂的森林里響起幾聲貓頭鷹的“咕咕,咕咕”聲音。
李素往火堆的地方靠近了些,聽著這讓人心悸的聲音抬頭看了看??床灰娦强?,烏云密布,不知道是不是將要下雨了……
身邊的文彥鈞看看她又看看天空,突然皺了皺眉,伸手捂住了胸口。
不知道為何,感覺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發(fā)生一樣……
從南向西北方向走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整齊有序的行進(jìn)著。
最前面帶領(lǐng)著軍隊的黑臉壯漢望著前方,臉上浮出一些笑意。“終于快到了。”
身邊穿著盔甲的男子笑道。“是啊,真期待再見到他們。”身邊橫來一拳,伴隨著一聲揶揄的笑聲。“你這個酒色一絕的家伙,回去第一件事不是見姑娘,抱著醉花蔭或者風(fēng)華樓里的姑娘喝酒訴相思嗎?”
黑臉壯漢似乎心情不錯,粗曠的臉上露出笑意,憨厚無比。
“也不知道阿案現(xiàn)在如何了。”
左邊的盔甲男子笑了笑?!斑^得好也不過是表面現(xiàn)象,阿案功勞如此大。我們卻被安排到南方守著攻下的周國,阿案身邊的那個小將軍趙三群雖是阿案提攜,但卻是皇帝親選。掌控宮中禁衛(wèi)軍的蕭晗和趙三群關(guān)系熟絡(luò),這兩人怎么看也是皇帝一邊的。阿案能過得好嗎?”
右邊的男子連連點頭,相貌和身材完全和身邊的男子長得一模一樣?!鞍改抢蠈嵭愿?,也不知道會不會反抗他那個哥哥……”
畢竟,不會拒絕似的為大妙和那位皇兄發(fā)揮著自己的熱量。他一個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除了威名,哪有什么實權(quán)?
“顧清?!焙谀樀膮庆`瞪了右邊那人一眼,圓瞪的雙眼又望向左邊的人。“顧白,你們倆兄弟就不能盼點好的?!?p> “好好好?!鳖櫚渍J(rèn)輸?!拔遗伟溉缃裼忻廊嗽谂裕谰圃谑?,悠閑自得,游手好閑?!?p> 顧清“噗”的笑出聲來?!罢f得真好,他辛苦了那么久,若是之前就知道游手好閑,說不定他那皇兄還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緊盯著他呢?!?p> 這點吳靈無法反駁,只好搖了搖頭。“你們兩位校尉不如去后方看看士兵情況,站在這里像個娘兒們似的嘮嘮叨叨個沒完?!?p> 顧清顧白齊齊拱手,調(diào)皮的笑容如出一轍?!笆?,吳將軍。”
……夜色濃重,扎堆兒在一起睡覺的士兵們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放哨的士兵昏昏欲睡,打著瞌睡垂下頭,卻又很快抬起頭瞪大眼睛,拍拍臉頰似乎極力想驅(qū)趕睡意。
遠(yuǎn)處飄蕩的棋子如鬼魅般的飄動,一個個伏著身子走動的黑影漸漸的靠近,不知不覺已經(jīng)包圍了面前的士兵。
吳靈早已習(xí)慣了沙場的殺氣,這個時候,卻是猛然驚覺周圍都十分寂靜無聲,連平日的蟲鳴都聽不見了。
本就常年和衣而睡的吳靈翻身下床,抓起床邊寶劍別上腰間,走出營帳。還沒走出兩步,便見到急匆匆而來的顧清顧白兩位孿生子。
“怎么回事?”
“后衛(wèi)軍那里被打開了一個缺口。”顧清眼里帶著恨,咬著牙根?!爸涣粝铝搜E,卻沒有見到士兵尸體。我跟著走了一段路,可是地上血跡到了樹林便奇怪的消散了,似乎是有人刻意為之?!?p> “死傷多少?”這個夜晚,果然是不太平的。吳靈看看夜空,月亮被烏云遮擋,已然華光不見。
“死兩百,無傷?!蓖灰u的人必然是身手奇快的,出手毫不猶豫,一擊斃命。顧白想了想?!皡庆`,你說會不會是……”
本想按往常一定會罵顧白的陰謀家思想,但是此刻吳靈卻沉默了。
顧清將手上的劍握緊?!皨尩?,甭管來誰,他來一個我砍一個,來兩個我砍一雙!”
吳靈一聽,心中氣血翻涌。“顧白!去拿老子的狼牙棒!”
顧白卻是直搖頭。“你倆說風(fēng)就是雨,還能不能消停了?不管對方是什么人,還沒打過來我們就只能按兵不動,若是自亂陣腳那對方看我們不若看戲?”
狂亂黑粗的野生眉糾結(jié)到一起,吳靈想了想?!邦櫱澹闳ゲ槭勘氖w都被拖到了哪里。顧白,你去……”
顧白似乎早已準(zhǔn)備好,朝著吳靈微微一笑?!皡庆`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氣氛突然變得奇怪。吳靈揚(yáng)起拳頭就往身邊的顧白身上揮,可那顧白是多么機(jī)靈的家伙,一個鷂子翻身,人就已經(jīng)出了三丈遠(yuǎn),帶著挑釁笑看著吳靈。
“誰叫你從小就不練輕功,盡顧著那些沒有美感的攻擊之式?!?p> 顧清輕咳一聲,提醒著調(diào)皮的弟弟。太超過了還是會死得很慘的啊……
顧白看一眼顧清,轉(zhuǎn)身掠向遠(yuǎn)方?!拔胰トゾ突??!?p> 看著顧白的身影消失,顧清望向吳靈。
“為什么當(dāng)時滅了周軍之后阿案會派你來周國?南邊有我和顧白,阿案還有不放心的嗎?”表情不是生了嫌隙,而是真的疑惑。
“大將軍的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眼里,他需要將大將軍的實力分散,也就是我。我?guī)迦f雄兵支援南方分散兵力,大將軍手上的兵只有兩萬。大將軍知道圣上所想,還是將我派去了南方……”
是逼不得已,也是為了證明其心忠直,不假二心。
只是皇上的心,卻永遠(yuǎn)都是一般無二。
永遠(yuǎn)的鐵石心腸。永遠(yuǎn)的,帝王之心。
臉色鐵青,顧白一路疾跑,掀開吳靈營帳簾子,右臂上淌著血?!皩④?!有敵軍來犯!數(shù)量有五萬不止,由各方向而來!”
敵軍?吳靈站起身?!笆裁磾耻??”在這大妙里,何來的敵軍?
顧清趕緊上去抓著顧白的右臂查看傷勢。“你這也是被敵軍所傷?”
自己這弟弟武功不行,但是輕功卻是相當(dāng)了得。除了有只飛鳥,顧白是不會落于人后的,而對方卻能將他傷的如此?
沒心思理會哥哥的關(guān)心,顧白緊皺著眉。
“那四方來的旗幟皆不相同,從我們后面南方軍前飄蕩著黃色大旗,我粗看一眼竟是之前攻周時出手相助的孫侍郎!西邊和北邊來的軍隊最多,是黑紅色大旗,乃……”
“寧家軍?”顧清沉聲。“可那寧家軍不是只有千余人嗎?”
“從東邊來的……”顧白捂著傷處,撕破衣角纏住流血的傷口。
“不用說了,我們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吳靈皺皺眉,“高座在那皇位上的人,若是這么急于除掉阿案和我們,那戰(zhàn)便戰(zhàn)罷!一朝天子一朝臣,誰打下來!便是誰的!”
顧清遙望西北方向,眼里帶著深重的疼痛,握緊手中長戟,怒罵一聲。
“媽的!”
顧白看一眼哥哥神情,也握緊手中兵器,眉角展開,覺悟而深沉的望向吳靈。
“將軍,請?!?p> ……
吳靈所帶的士兵兩萬人馬,已經(jīng)不算少數(shù)。可是那黑影卻更多,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層一層的圍繞著吳靈此刻不足兩萬的士兵,似有人海戰(zhàn)術(shù)的意圖。
手持約三尺寬的狼牙棒,吳靈站在陣前,火光照的夜空如同白晝,清晰可見四方敵陣首領(lǐng)的臉。
南方的孫侍郎,西方的仇公,還有現(xiàn)在站在北方位上的護(hù)國公后人,以及東方位的一位大漢。
那大漢吳靈三人并不認(rèn)識,也不似朝中權(quán)臣。
“吳靈!你隨意帶兵回京,是為何意?”寧微靈坐在馬上,指著吳靈面露義正嚴(yán)辭之色。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被安上這種指控也在意料之中。
吳靈舉起手中狼牙棒。“寧大人,我吳靈一生磊落,粗人一個。不知道你們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你就給個準(zhǔn)話,皇上他……”
他的聲音沉了沉,帶了些沙啞。
“是不是要我們死?”
寧微靈陰森一笑?!皡菍④娂热蝗绱硕拢呀?jīng)知道寧某的來意,那我便無需多事了。”
“將士無辜,寧大人……”吳靈跪倒在寧微靈馬陣前方,悲哀凄涼的喊道?!拔覅庆`愿以我一人的命,換全軍將士平安?!?p> 身后將士臉色憤憤,鐵血無比的回話。
“將軍!要死一起死,要還一起還!”
“將軍手下若有一人想茍活,現(xiàn)在就請出列!”衛(wèi)長站在士兵身邊,望向身后士兵。
有些士兵看看身邊伙伴,猶猶豫豫的看看吳靈又看看夜色中寧微靈帶領(lǐng)的黑壓壓一片大軍,心里有些直打鼓。
竊竊私語。
怕死不是缺點,只是人性而已。吳靈大棒一揮?!坝腥讼胱叩?,現(xiàn)在就走!”
聽到將軍發(fā)話,一些士兵拉著身邊伙伴,猶豫中終于邁開了步子。
寧微靈看著這一切,眼里閃著冷意,哈哈大笑。
“想走?我允許了嗎?——”
正想逃跑的士兵們腳步都停了下來,望向火光映照下的寧微靈。
那張冒著油光的肥臉,在火光下更顯猙獰可怖。
“吳靈未經(jīng)允許率兵回京,意同謀反,經(jīng)寧國公府發(fā)現(xiàn),帶兵前來鎮(zhèn)壓!吳靈連同手下兵士,全部就地誅殺!”嘴角帶著笑意看著面前匍匐著的吳靈?!澳阆胱屗麄兓??我就讓你看著他們怎么死——”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再是選擇題了。
幾位衛(wèi)長站在軍士前,齊聲喊道。
“誓與將軍共存亡!”
“誓與將軍共存亡??!”將士握緊刀柄和盾牌,熱血沸騰。
“誓與將軍共存亡?。?!”顧清顧白持著武器站到吳靈身邊。
吳靈狠狠的望一眼寧微靈,快速的退回陣后,大吼一聲。
“列陣!——”
“戰(zhàn)戰(zhàn)戰(zhàn)!——”“戰(zhàn)戰(zhàn)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