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林銘又失眠了。這個還是他認識的陳一羽嗎?她怎么會說出那么刻薄的話?她把他說出的死亡當作欺騙,把他表示的痛苦當作博同情。她一直都是最懂他的人,她一直都是支持他的人,她一直都是不會放棄他的人。突然就變了,她也認為他一無是處。
他既難過,又憤怒。眼里有星星的女孩從來都是沒有脾氣的,但是今天卻動怒了。印象中,她是個連一句臟話也不會說的女孩。
“對不起,話說重了。”
“好好照顧自己!”
看著陳一羽發(fā)來的道歉,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這擺明是連臺階也不給他下?,F(xiàn)在,“我就只是想吐槽吐槽”這類說法,他也沒法說了。如果她不發(fā),他還有生氣的道理,現(xiàn)在主動道歉算幾個意思,不擺明就是他的錯。把他罵一頓,又假惺惺地道歉,是為了給自己貼上大度的標簽嗎?不知道她說的話有多么傷人嗎?自以為是的女人,在他面前永遠都是一副高傲的天鵝模樣。林銘越想越氣憤。
第二天醒來,他的眼袋很重,他只睡了兩三個小時。此時他的怒氣沒那么盛,腦袋有點痛,還在可接受范圍,睡眠不足的他經(jīng)常會頭痛,慢慢就習以為常了。他準備這段時間不找陳一羽,免得又被她說教。
他熟練地收拾碗碟,擦桌子,換桌布,他做得很賣力,可是這有什么用呢,再怎么努力也就三千多的工資,都不夠還一個貸款。不能讓陳一羽小瞧了,要趕緊換個工資高的工作,他把欠她的錢趕緊還上??墒?,他能做什么工作呢?他越想就越煩躁,頭也覺得越來越痛,真恨不得把盤子摔了來發(fā)泄,理智讓他克制住了。
自從肖雪表白被拒后,她看到林銘就躲得遠遠的,眼神帶著幽怨,想要把他生吞活剝似的。林銘忍不住懷疑以前被他拒絕的女孩是不是也時常含著幽怨看著他。
他高中時交過一個女朋友,會打籃球,平常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漂亮又帥氣。他目睹過她打籃球的場景,她輕輕一躍,雙腳如離弦的箭般跳起,雙手一推,籃球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度,落入框內。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女孩子也可以把籃球打得那么好。戴著眼鏡時,她安安靜靜地做試題,如一個美麗端的淑女??伸o可動的女孩,怎么能不吸引他。但是他們分手后,這個美好的女孩變了,遠遠看著他,他能從她的眼中窺視到怨恨。
還好過幾天就可以離開這里了,這是唯一值得他欣慰的事。
看到周袤到她的公司報到時,陳一羽驚訝不已。她的腦子里涌上很多想法。周袤創(chuàng)業(yè)不成功?怎么又到公司上班了?還在她的公司,她的公司可不好混,她都想年前把工作辭了,找到下家后就溜。她跟他吐槽過公司的種種不是啊,他怎么這么看不開???
“一羽,新來的那同事長得挺帥的,你說他會分到哪個組?。俊崩钫苡址富òV了。
周袤很有可能分到她們那組,她們做的項目比較趕,涉及的方面多,連效果圖也得她們出,并且每一周都得向甲方匯報一次。相對其他組,她們組是個工作量多人少的一組,周袤分到她們組幾乎就是鐵板釘釘?shù)氖聝???墒顷愐挥鸩幌胨值剿齻兘M,他的氣場跟左鋒的很像,她會覺得不自在。她默默祈禱著那微博的幾萬分之一:千萬別分到我們組?。?p> 如果分到其他組,沒有老李的庇護,那他一定會被老王罵得狗血淋頭,很難想象那么冷靜的一個人被老板罵會露出怎樣的表情,窘迫?冷淡?憤怒?陳一羽腦補那些畫面,不管哪個畫面都十分有趣。
“不知道??!”她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李哲兩眼發(fā)光:“好希望他能分到我們組啊,我們組都沒有男的?!?p> 建筑公司里男女失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過是男的遠遠多于女的。但是老王偏愛女員工,硬生生打破了這個常規(guī),女員工遠遠多于男員工。還是單身的李哲忿忿不平,她原本以為這種男女失衡讓她不用擔心找不到對象,可是攤上了這么個公司。
陳一羽斜睨她一眼,低聲細語:“你當我們的組長大人是姐妹還是人妖?”
李哲壓低聲音:“嘻嘻,我的意思是帥鍋。”
陳一羽覺得對面?zhèn)鱽硪还蓺狻JР甙。@腦子怎么又犯渾,怎么能忘記對面坐著的是老李的得意門徒——馬筱。
陳一羽的組長是愛爾蘭華裔,35歲,中文名李靈兒,相當可愛的名字,讓陳一羽不由地聯(lián)想《仙劍奇?zhèn)b傳》里的趙靈兒和《西游記后傳》里的喬靈兒。陳一羽一下子豁然開朗,在這公司都得取個英文名字是有道理的。
老李絕對是老王的忠實粉絲,從愛爾蘭追隨老王到中國,在公司待了足足10年,竟然一點背叛之心都沒有。為了表示忠誠,老李終于把還有些許膠原蛋白的臉蛋熬成布滿褶皺的臉,現(xiàn)在他看著比真實年齡還要老上幾歲。
設計使人憔悴,設計使人衰老。每每看到老李的臉,陳一羽就感嘆自己可悲的未來:發(fā)量充足逃過了植發(fā)的命運,可還是擺脫不了被摧殘的宿命。
老李的愛徒馬筱畢業(yè)快兩年,一直留在這公司。公司每年都要大換血,這在建筑行業(yè)里是常態(tài)。馬筱算得上是公司的老員工,因為加她整個公司只有4個人在這家公司待的時間超過1年,剩下3人是組長。公司里的分組不是固定不變的,它隨著項目的變動而改變,可是有趣的是,馬筱從來不曾變動過,她從進公司就一直跟隨老李。即使其他組長想要索要她去幫忙,老李也不肯借的。
等到Tina把周袤領到老李面前時,陳一羽在心里暗罵幾句,李哲則偷偷跟陳一羽比了一個耶。
周袤的座位被安排在李哲隔壁,高興得她連連對陳一羽擠眉弄眼。
“你好啊,我叫Rebecca!”李哲這時把花癡臉收起來,一本正經(jīng)地自我介紹,看得陳一羽都忍不住要發(fā)笑。
周袤朝陳一羽看了一眼,陳一羽回以微笑。和周袤合租了幾個月,陳一羽還是跟他不熟。陳一羽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奇怪,她交朋友特挑人,有些人她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混得很熟,比如李哲;有些相處了4個月她還是覺得陌生,比如馬筱。
馬筱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做事完全不像個90后,給人感覺像是70或80后的那種人,特別正經(jīng),工作起來跟個不會累的機器人一樣,聊天時她永遠也聽不出別人開玩笑的意味。
“你好,周袤,Hugh!”
老王以歡迎新同事為由,請大家去唱K。陳一羽是不想?yún)⒓拥?,可是歡迎的人是周袤啊,她哪能駁他的面子。
她躲在最角落的沙發(fā),沒有參與到熱鬧的氛圍中去,她時而抬頭看他們唱歌,時而低頭玩手機。
“一羽,不去唱歌?”
“周師兄?我唱歌跑調,才不去丟臉!”陳一羽還以為他會假裝不認識她。
周袤在她旁邊坐下,她不自在地挪了挪。
“師兄怎么突然跑到公司上班???創(chuàng)業(yè)不順利?你想上班也別選我們公司啊,雖然公司里的人都挺好的,但是加班加到你想吐血,還有老王的惡行,我都跟你說過啊。”陳一羽用話語掩飾她的不安。
“你怎么都不給我發(fā)微信的???我們好歹合租過幾個月,也算有點交情吧!”周袤淡淡地說。
我去,怎么這話聽得那么曖昧?如果不是看到周袤的表情還是如湖水般平靜,她一定會懷疑他這話有撩人的成分。
她干咳幾聲,說:“忙啊,你今天也看到了老李分的任務啦,這工作量兩個我都完成不了。哪有時間玩微信啊,再說我也不愛聊天!”
“哦。”
陳一羽越來越尷尬,她瞥了一眼李哲,正高興地唱著歌呢!陳一羽得想想怎么溜走,假裝去上廁所,回來時離周袤遠遠的。
“周師兄……”
“吳鈺說挺懷念你做的菜的,讓你幾時有空去他那做飯。他現(xiàn)在跟他女朋友住一起,鍋碗瓢盆也剛好買齊?!?p> “女朋友?那家伙是不是跟雯師妹表白了?他不是嫌棄我做得不好吃嗎?怎么可能想做吃我做的啊,如果說他想吃你做的我還信一點?!标愐挥鸬哪X子里浮現(xiàn)那天吳鈺滿臉嫌棄的嘴臉,不由得來氣。
周袤臉上有些發(fā)燙,在昏暗的環(huán)境里,陳一羽沒看到這微妙的變化,他低聲說:“他確實想吃我做的,我想請你一起?!?p> 他說的那個“我”字特別輕,加上耳畔全是唱歌、說話等各種雜音,陳一羽沒聽見這個字,聽成了吳鈺想請她一起吃飯。
“成?。〖s了時間再通知我?!彼斓卮饝恕?p> “一羽一羽,過來唱一首!”李哲扯著嗓門叫道,把陳一羽從沙發(fā)拉起來。
陳一羽求饒:“哲兒同學,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五音不全?!?p> “不行不行,你今天必須得唱一首,以前你都假裝肚子疼不來,今晚來了就躲不了了?!?p> “今晚我不是豬腳,你找今晚的豬腳唱啊?!?p> 陳一羽滿臉的不情愿,李哲的不依不饒。周袤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