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軍規(guī)將令水推舟

　　趙九重視線模糊，看著趙弘殷的背影，猛地喝道：“小爺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

　　說罷，他便要掙脫開趙匡濟(jì)的手臂。

　　趙弘殷氣的渾身顫抖，聲色俱厲道：“你這不孝子！是逼我給你跪下么！”

　　說罷，趙弘殷直接轉(zhuǎn)過身，竟直挺挺的跪在了趙九重身前，那雙虎目中怒火中燒。

　　趙九重只覺得腦袋里轟的一聲，忍不住雙腳踉蹌后退，跟著便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趙匡濟(jì)也未曾想到竟會(huì)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此刻距離他送趙九重過來，根本沒過去多久，誰知道這短短時(shí)間之中，竟會(huì)出了這種事情。

　　“爹！”趙匡濟(jì)沖著趙弘殷大喊了一聲。

　　趙弘殷看了一眼傻坐在那的趙九重，恨鐵不成鋼的扭頭，看向了那些禁軍，道：“諸位兄弟，弘殷真心請罰！”

　　“趙將軍！此事萬萬不可！”

　　“那一百軍棍打下去，趙將軍哪里能吃得??！”

　　“不錯(cuò)！他頂撞趙將軍在先，惹怒了二公子，致使二公子出手，此事可以理解！”

　　“趙將軍快快起來！莫要如此！”

　　趙弘殷臉色無比羞愧，抱拳道：“既然諸位兄弟不愿動(dòng)手，那便……只能叫犬子執(zhí)行了！”

　　下一刻！

　　但聽見趙弘殷猛地喝道：“趙匡濟(jì)！”

　　趙匡濟(jì)愣了一下，雙目圓瞪，他是趙弘殷之子，哪里敢打親爹??？

　　趙弘殷道：“去取軍棍過來！”

　　趙匡濟(jì)猛地跪在地上，硬著頭皮道：“爹！那一百軍棍！就由我來受！都怪我沒在營帳之中攔著弟弟！”

　　趙弘殷偏頭，雙眼瞇起了一條縫，盯著趙匡濟(jì)，道：“莫非，你也要學(xué)著你那不懂事的兄弟，忤逆為父！”

　　趙匡濟(jì)猛地錘了下地面，這才起身，僵硬的走向了一處營帳邊上掛著武器的架子，雙手抬起，放在了一根黑色的粗棍之上……

　　只是，他的手微微一僵，又看了一眼趙弘殷的目光，這才從那架子上將棍子取下來。

　　趙匡濟(jì)只覺得趙弘殷好似瘋了，那殺死一名禁軍的過錯(cuò)確實(shí)大，可是怎至于做絕到這一步！

　　他無法理解趙弘殷的想法。

　　趙弘殷喝道：“愣著干什么！將這棍子遞給你那不爭氣的兄弟！叫他來執(zhí)刑！”

　　趙匡濟(jì)整個(gè)人如遭霹靂，緊緊握著棍子，不知該如何收場，趙弘殷這是要逼趙九重忤逆！

　　趙九重也已經(jīng)完全傻住了，渾身微微顫抖了起來，他從未見過趙弘殷如此暴怒！現(xiàn)在還要叫他來執(zhí)刑，這比殺了他還難受！那是他親爹！方才跪在他面前那一剎，他都要魂飛天外，現(xiàn)在，趙弘殷還要讓他執(zhí)刑……

　　“趙將軍！趙將軍……”

　　禁軍們已經(jīng)不知該說什么，又不敢靠近，此刻這父子三人，看著都有些瘋魔。

　　趙弘殷道：“軍規(guī)如山！誰敢違逆！這軍營之中的法紀(jì)若是開了個(gè)縫，那哪里能行?。俊?p>　　“可是……趙將軍，您可是咱們的都指揮使大人??！”一名禁軍被這氣氛感染，忍不住用袖子抹著眼淚。

　　其他的禁軍眼睛也紅了。

　　趙弘殷看著趙匡濟(jì)道：“莫非！你想要違抗將令！不將我放在眼里！”

　　趙匡濟(jì)緊咬牙關(guān)，喝道：“爹若是非要孩兒們打你，那這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叫我來，不要再為難胤兒了！”

　　趙弘殷冷笑，道：“為難？呵呵……此事，是他該嘗的苦果！你若是再求情，那便不是百棍，而是要翻倍！”

　　趙匡濟(jì)眼睛泛紅，只能持著軍棍，走向了趙九重，眼淚唰的流了下來：“胤兒……爹認(rèn)準(zhǔn)了叫你打他……我攔不住他……”

　　趙九重看著趙匡濟(jì)的樣子，又看了一眼趙弘殷，然后，又環(huán)視向了周圍那些禁軍軍士，最終，又看想了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被他一掌拍死的禁軍……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會(huì)這么嚴(yán)重……

　　只是不該說的話被人聽去了，但是他殺人滅口，是無奈之舉。

　　他已經(jīng)知錯(cuò)了。

　　趙弘殷已經(jīng)讓他清醒了。

　　可是……

　　為什么……就算是想要保住他這個(gè)兒子的性命，何必又要做的這么絕……

　　渾渾噩噩之間，趙九重已經(jīng)僵硬的從趙匡濟(jì)的手里接過了那桿軍棍。

　　趙弘殷爆喝道：“來！”

　　話音落下，趙弘殷便改了姿勢，不再跪下，而是趴在了地上，同時(shí)道：“你今日若是不打，老子永遠(yuǎn)不會(huì)再認(rèn)你這個(gè)兒子！”

　　趙匡濟(jì)想要攔著，可是卻根本攔不住。

　　周圍那些想說話的禁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只見趙九重像是丟了魂一般，渾渾噩噩的走到了趙弘殷的一側(cè)，看著趙弘殷趴在那的樣子，一時(shí)間好似連棍子都不會(huì)提了。

　　趙弘殷喝道：“給我打！”

　　趙九重這才雙手顫抖的執(zhí)起軍棍，朝著趙弘殷揮了下去！

　　嘭！

　　這一棍收了力道，軟綿綿的，趙九重哪里忍心打他親爹……

　　趙弘殷爆喝道：“這一棍不算！你力氣甚大，重一些！莫不是沒見過軍中怎么打人棍子么！”

　　趙九重牙齒一咬，淚水崩落，終于還是提起了棍子，那棍子呼的一聲在半空中響動(dòng)，然后嘭的落在了趙弘殷的身上。

　　趙弘殷一聲未吭，道：“再來！”

　　趙九重顧不得擦眼睛，再次提棍，朝著趙弘殷打下。

　　嘭！

　　又是一道棍響聲。

　　趙弘殷輕哼了一聲。

　　終于……

　　周圍那些呆立的禁軍幾乎齊齊跪在了地上，竟忍不住哭泣了起來。

　　“趙將軍莫要如此！”

　　“請趙將軍莫要再逼二公子了！”

　　一名禁軍更是跪著挪了過來，擦了把眼睛道：“若是趙將軍一意孤行，莫要叫二公子背上那打親爹的罵名！小人愿意執(zhí)行！”

　　說罷，這禁軍起身，也不等趙弘殷說話，直接伸手，從趙九重手里搶過了棍子。

　　同時(shí)，他還一把將趙九重推了出去。

　　而后，趙九重便在行尸走肉間，聽見了嘭的一道響聲。

　　周圍的禁軍，悲哀的喊道：“三！”

　　嘭！

　　“四！”

　　嘭！

　　“五！”

　　一棍接著一棍，打在趙弘殷的身上，卻也好像打在了趙九重的心里！

　　望著那棍子一次次落下，趙弘殷身上殷出的血漬，以及強(qiáng)忍著劇痛發(fā)出的鼻息聲。

　　趙九重終于徹底崩潰，跪摔在地上，眼睛一翻，竟直接暈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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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里……

　　趙九重夢見好像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那些目光冰冷至極，充滿了惡意。

　　而他的雙手，卻正緊緊掐著趙弘殷的脖子。

　　趙弘殷看著他，那眼神憤怒兇暴。

　　趙九重想要把兩只手拿開，可是……無論他再怎么使勁，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雙手，就好像那雙手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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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九重渾身浸濕，猛地在一處營帳中的褥子上坐起，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那夢太過嚇人了。

　　身旁的一側(cè)，火堆劈啪作響，那烈火晃得他眼睛生疼。

　　顧不上太多，他一路奔出，趁著夜色沖向了趙弘殷所在的營帳。

　　才剛剛進(jìn)去，便見到趙匡濟(jì)正在給趴在那的趙弘殷上藥。

　　只見趙弘殷咬著一根木枝，偏頭看向了鼻青臉腫的趙九重。

　　趙匡濟(jì)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趙九重。

　　三個(gè)人對視無言……

　　趙九重一下子就哭了，嘭的跪在地上，看著趙弘殷滿頭是汗，臉色蒼白的樣子，只覺得他自己是個(gè)不孝子：“爹！孩兒錯(cuò)了！孩兒再也不敢胡鬧了！孩兒再也不敢亂說話了！孩兒……”

　　趙弘殷看著趙九重這樣，噗的吐出了嘴里的木枝，而后轉(zhuǎn)頭看向了趙匡濟(jì)，道：“濟(jì)兒，你去賬外看著，莫要叫人靠近……為父有話要與胤兒說……”

　　趙匡濟(jì)抿著嘴，最終只能道：“是！”

　　說完，他便趕緊退出了賬外。

　　趙弘殷看著趙九重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下，道：“過來。”

　　趙九重連忙爬到了趙弘殷的一側(cè)，腦門貼在了地上，跪在那渾身顫抖。

　　趙弘殷一只手微微顫抖，摸向了趙九重的后腦：“你啊你……心思直來直去……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怎能叫爹真放心的下啊……你說要做大事，但你自己是什么斤兩，你也看見了……”

　　“這八字還沒一撇，你就讓為父丟了半條命啊……”

　　趙九重哭出了聲音，淚水掉落在地上。

　　趙弘殷嘆道：“此事，也是太過慌張間，沒有辦法才選擇的下策……否則，爹難道還真傻……叫你背上不孝子的名聲……還要真為了一個(gè)探子送命么……”

　　趙九重恍惚間抬起頭，看向了趙弘殷。

　　卻見到趙弘殷笑了笑，收回了摸他后腦的手，呲牙咧嘴了一下，才開口道：“你這傻孩子，那石重貴在這軍中……哪里能只有那么一個(gè)眼線……爹追他，不是要去殺他滅口，而是要想辦法拖住他，找到機(jī)會(huì)，看看能不能施以錢財(cái)，送他天涯海角……除非，他不被收買，爹才會(huì)想辦法，想個(gè)不留痕跡的方法，把他給除去……”

　　趙九重趕緊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

　　趙弘殷繼續(xù)道：“結(jié)果，你這沖動(dòng)的性子，竟當(dāng)著那么多禁軍的面給他殺了，你叫爹在那種情況之下，應(yīng)該如何處置？若是真按照軍令，將你給砍了……那不是要爹的老命嗎？若是不打你，那人心，可就要散了，而且爹也是真想給你個(gè)教訓(xùn)……至于其后的事情，暫且保下你的性命，難道趙家就不保了嗎？若不是做的絕，過后其他眼線將此間之事的信傳出去，那石重貴，可是要徹底懷疑咱們趙家的……按現(xiàn)在的形勢，直接定罪，都是大有可能的！畢竟，石重貴可是知道，你打死的那人，是他的眼線?！?p>　　趙九重這才恍然，雙眼不斷地閃爍，越想越覺得后怕……

　　趙弘殷低聲道：“胤兒，你說，爹做的這么絕，落入石重貴的耳中，又會(huì)如何？”

　　趙九重連忙道：“他便不會(huì)再懷疑爹了……”

　　趙弘殷嘆了口氣道：“哎，你又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他的眼線沒事頂撞爹做什么？只是，他也吃不準(zhǔn)，到底是怎么回事罷了……懷疑，還是會(huì)懷疑的……”

　　趙九重臉色蒼白道：“那……那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做？”

　　趙弘殷道：“此局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馬上又要打仗了，爹快五十歲了，早年間四處征戰(zhàn)，也受過些傷，天冷了，風(fēng)吹的骨頭疼……打不動(dòng)了……而且，爹太清楚這石重貴究竟是哪門子皇帝了，此人坐不安穩(wěn)，為了此人拋頭顱灑熱血，保他石家天下，那能有什么意思？”

　　趙九重愕然。

　　趙弘殷道：“爹早就想著應(yīng)該如何能夠抽身出來了，你雖惹了大禍，可爹翻手扭轉(zhuǎn)，便直接來了招順?biāo)浦?，?zhǔn)備連夜叫你大哥送辭呈去汴京，明日便直接向朝中請辭，趁著石重貴還未收到此間消息，快馬先行一步……”

　　趙九重道：“爹……你要辭官?！?p>　　趙弘殷道：“這不是兩全其美？你不用死，爹不用死，趙家沒了兵馬，爹又不用給石家賣命，多好的買賣……這半生亂世，也該歇一歇了，咱們趙家在這天地里，平安就行了?！?p>　　“不過……”趙弘殷話鋒一轉(zhuǎn)，道：“你可要知道，這說錯(cuò)話、做錯(cuò)事情的下場，你滅口之事做的十分果決，這一點(diǎn)，倒也算不錯(cuò)。但，你得知道，有的時(shí)候果決背后，還有十步，百步的殺機(jī)，必須要看的比別人更遠(yuǎn)，才能立于不敗之地?！?p>　　趙九重沉聲道：“孩兒會(huì)牢記這一次的教訓(xùn)，好好將這毛病改正……”

　　趙弘殷笑了笑，道：“嗯，那閉門思過，還是要的，小時(shí)候請先生教你讀書，天天也不聽話，這回正好，在家里讀書習(xí)字，武功高強(qiáng)，自然是好事，可那打打殺殺，又能有幾次力挽狂瀾？刀山火海上走一遭，那有多險(xiǎn)？”

　　說著，趙弘殷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趙九重的腦門兒，道：“真正的廝殺，永遠(yuǎn)都是在此處！”

　　趙九重忙道：“孩兒謹(jǐn)記父親教誨……”

　　其實(shí)說來也怪，這類的話，七道人、段思平都曾經(jīng)給他說過，每一次趙九重都在糾正自己，可每一次，都做得不夠或者不對，只能被現(xiàn)實(shí)打醒。

　　“嗯……”趙弘殷輕嗯了一聲，看著十分疲憊，道：“你去我那案幾之上，取文書過來，順帶給爹研墨?！?p>　　趙九重心疼趙弘殷，有些猶豫……

　　趙弘殷道：“快去吧，你得知道，若是辭呈到的晚了，叫那探子的消息先到，那結(jié)果就未必相同了?！?p>　　趙九重這才咬牙，忙站起身來，走向了營帳中間的案幾處，找了個(gè)空的文書，又取了硯臺和墨，回到了趙弘殷身邊。

　　趙弘殷將文書擱在臉下，看著趙九重磨墨，待到趙九重磨好了，他便執(zhí)起筆，沾了沾墨，而后便在辭呈上面緩緩寫起了字。

　　趙弘殷落筆緩慢，那手疼的顫抖，致使字都有些變形。

　　趙九重認(rèn)的字，低聲念叨著：“晉天子吾皇在上，臣弘殷昨日于軍中鑄錯(cuò)，犬子年幼，誤殺一人，頓……首慚愧間，又不舍我子遭刑，只得代其百棍加身，是以萬般羞愧。圣上寬厚仁德，乃天下圣主，臣愧對圣上恩寵，思慮再三之際，覺有失軍中威信，加百棍于身致身殘，縱愿為大晉斬?cái)城f，以命抵償，亦已無法站起，正值吾皇征戰(zhàn)平定天下之際，怎敢以頹敗之身，任都指揮使一職，不力而領(lǐng)圣恩錢餉？遂遞此表，請吾皇罷免，愧對皇恩之處必夜夜淚濕滿襟……”

　　趙弘殷吹了吹文書上面的字，緩緩將筆放了下來，道：“這天下間，沒人不愿意聽好話，做皇帝的也是如此，吹捧幾句，誠心寫之，自然而然，他便要覺著是這么回事，說不定還會(huì)挽留一下……不過為父如今軍棍在身，現(xiàn)在遼國與晉國之間一觸即發(fā)，的確沒法繼續(xù)任職，他也拿爹沒什么辦法，只能從了爹的意愿?！?p>　　趙九重忍不住撓頭，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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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弘殷將文書蓋了將印后，便交給了趙匡濟(jì)，命他連夜前往汴京，將辭呈遞上。

　　洛陽距開封有四百里遠(yuǎn)，若是快馬加鞭，火速前去，跑上一夜應(yīng)該勉強(qiáng)能夠?qū)⑥o呈遞交上去。

　　趙九重看著趙匡濟(jì)翻身上馬，道：“大哥路上小心?！?p>　　趙匡濟(jì)端坐在馬上，背著包袱，看著趙九重道：“胤兒，你得好好聽爹的話了，你又不是不知，他自小就最疼你，莫要叫他傷心。”

　　說罷，趙匡濟(jì)揮了馬鞭，狠狠的在馬臀上一抽，那馬便騰地一聲飛了出去。

　　這匹馬兒趙匡濟(jì)十分喜愛，平時(shí)都是他親自喂養(yǎng)，一夜之間要跑四百里，要傷了這馬，怕是過后得休息十天半月才能將它給養(yǎng)好。

　　趙九重看著趙匡濟(jì)離去的背影，默默轉(zhuǎn)身，低頭走回了軍營。

　　道上有些禁軍看著他的模樣，都在那搖著頭，有些目光也帶了些不善的意思。

　　顯然，他在這軍營之中的名聲算是臭掉了。

　　不過，接下來他還得繼續(xù)演下去，最起碼得演給這些人看，不能叫他們看出他們父子這么快又重歸于好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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