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應(yīng)弘心中憋屈,哪里還有心思留周二郎幾個吃飯,恍恍惚惚答應(yīng)‘送出嫁妝五十兩白銀’這一承諾后,就恨不得趕緊轟走這令人心煩的蠢貨。
就連廚房里的活也不想干了,一個勁的長吁短嘆,引得家人慌亂。
這才是一個家庭、家族的頂梁柱。
周應(yīng)弘現(xiàn)在倒下,這個家頃刻間就完了。
來到曹木匠時,隔著矮墻能看到早前滋生的雜草已被鏟除,五六個匠人正聚在一起研究刨刀。
曹木匠也在院中,起身迎周二郎幾個入院,說:“二郎來的正好,咱這幫老弟兄原本接了青龍寨李秀才家一套大活,可李秀才家老人過世,這活不得不停下,幾位弟兄暫時就在咱村里落腳,二郎那邊還要不要人?”
“自然是要人的,可也要不了太多的人……沒太多的工錢?!?p> “二郎你置辦家業(yè),這是大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曹叔我也沒多大本事,多少有些薄面?!?p> 曹木匠與周二郎到屋子里,坐在長條凳子上語重心長:“只要二郎拿出定金,谷里有的是木材……反正大伙閑著也是閑著,二郎這里能管飯,每日管幾碗酒解渴,咱就能說服大伙先干活。房子蓋好就在谷里,二郎你跑得了,這房子又沒長腿。以后掏不出工錢,要么咱把屋子賣了,再氣不過一把火燒了,兩不相欠可好?”
“曹叔這哪里話,我周二郎也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p> 周二郎從懷里摸出兩塊銀錠:“曹叔肯幫小侄,這情小侄會記在心里。至于工錢,呵呵,舅舅家那邊愿陪嫁五十兩,倒是解了燃眉之急?!?p> 曹木匠看著銀錠沒有接,半信半疑:“二郎,不是曹叔背后說閑話,你舅他拿出這筆銀子,就不怕他那小婆娘一哭二鬧三上吊?”
周二郎又從懷里摸出杏黃戶帖遞出,不屑輕笑:“曹叔也是知道我家內(nèi)情的,三進出院子,前院是大妗子陪嫁來的,中院是舅舅蓋起來的,后院是我娘置辦來的。今我兄弟搭上了那位熊兵備的門路,又把后院讓渡給舅舅家,這就好說話了?!?p> 曹木匠翻開戶帖,見上面兄弟三個都有名字,又見五郎、七郎由民籍轉(zhuǎn)道籍的記錄。
轉(zhuǎn)成道籍,成丁后就不需要繳納丁口折役錢,代價是與科舉絕緣。
曹木匠遞還戶帖,看一眼五郎、七郎著裝,微微頷首:“你兄弟如今時來運轉(zhuǎn)了,只是咱想不明白,這是怎么搭上熊兵備門路的?”
周二郎扭頭去看五郎、七郎,笑說:“原本淮陰廟重修建好,缺幾個灑掃仆役,每月也管吃住,給三百文錢。五郎、七郎在張老爺家里拿的是二百文,就想去淮陰廟試一試。正好那日熊兵備在廟里謄錄石碑,五郎、七郎又顯擺本事,就讓熊兵備見著了?!?p> “倒是好機緣呀?!?p> 曹木匠由衷感慨一聲,隨即眼睛一亮:“我弟這幾日想去軍營里謀個書吏的差使,聽軍營里流傳,說有兩個膽氣過人的小少年,該不會就是五郎、七郎吧?”
五郎點頭:“是咱,趙道長說耍勇斗狠不是處世之道,不讓大伙聲張?!?p> “好啊,好!”
曹木匠突感悲傷,自己大兒若沒死在獸口之下,今后與周家兄弟相互幫襯,足以坐穩(wěn)這份家業(yè),說不得還能謀算壇主之位。
他長嘆一聲,收斂情緒:“難怪你舅愿意給出五十兩嫁妝,這錢該給,你們也該拿。只是這工錢咱拿之前,有些話要說與二郎。”
“曹叔是自家人,但說無妨?!?p> “好,二郎想必也知我曹家多多少少與白蓮教中人有些關(guān)系。十二三年前,我這一脈就轉(zhuǎn)投聞香教名下。如今教主欲舉大事,正缺二郎這等磊落好漢子。”
曹木匠觀察周二郎,見他眉目動容,倒也不顯驚詫,能包的住事,就繼續(xù)說:“范先生就是我獲鹿縣的香主,如今已被教主委任為井陘道壇主,總掌獲鹿、井陘、平定三縣。一旦圣教天兵截斷漕運,向京城進軍時,我等順勢舉兵阻斷井陘?!?p> 周二郎苦笑:“曹叔你好狠的心,你說出這些話,是在要我們兄弟的命啊?!?p> 曹木匠神色肅重:“二郎,造反不造反是聞香一脈的事情,是王教主、徐教主的事情,咱這些人只想跟著發(fā)財,沒心思賣命。真能攻陷京城,咱就舉兵攻拔縣城,若是情況不妙,咱就裝模作樣發(fā)一筆財后招安了事?!?p> “咱井陘壇的人靠著井陘道,肯吃苦就有飯吃,很難餓死幾個人,不像山東那邊水深火熱。咱可以拍著胸膛打保票,咱上上下下就沒幾個真心想造反的,只想發(fā)財,都是奔著發(fā)財、過好日子來的。這自不是害二郎,若是害二郎,自有旁人來拉二郎入教,咱怎會出面做這個惡人?”
周二郎緩緩點頭:“曹叔這么說,那咱入教,可我家五郎、七郎年幼,什么都知道?!?p> “二郎,原本你一人入教就能行,五郎、七郎也是有心計的人,不會亂說話,叔自然是放心的??杉热晃謇伞⑵呃梢言诨搓帍R當(dāng)了道童,那最好能入教。不然叔這里放過,范壇主那里也會來拉五郎、七郎入教?!?p> 曹木匠掃一眼面色沉靜的五郎、七郎,心中更是喜悅:“如今圣教舉事在即,朝廷又被遼東牽扯精力分不出余力,只會放任圣教擴張。待朝廷解決遼東禍端,勢必對圣教開刀。圣教存亡……不過是王教主、徐教主存亡,與我等螻蟻有何關(guān)聯(lián)?”
“這是大好時機,范壇主有意借此良機一舉謀奪靈巖寺、淮陰廟,還要奪了抱犢寨,在谷里重建蓮花寺。奪了這幾處,我獲鹿一脈就能立穩(wěn)根腳,向西收攏井陘、平度二縣信眾。范壇主是咱獲鹿人,正是用人之際,如二郎這等有本事的人興許能做到一縣香主。就連五郎、七郎,今后也能守著淮陰廟生活體面?!?p> 周二郎聽了眉目舒展,又皺成團:“曹叔,早前我兄弟飛來橫禍,落魄到在山里挖洞過夜。是張老爺收留了我們兄弟,讓我兄弟三吃飽穿暖,活的稍稍像個人。如今我兄弟三加入圣教也行,可做不來坑害張老爺?shù)氖虑?,這事兒做了我這一輩子良心難安。張老爺能加入圣教最好,若是圣教打殺了張老爺一家,我……真不知該如何抉擇?!?p> “范壇主缺的就是二郎這樣忠義之人,二郎大可放心,范壇主自有手段讓張老爺加入圣教。呵呵,張老爺醒悟的晚了,若他再早半年積聚人力,練出一批護院來,如今就棘手難辦了。如今張家護院還未練好,正好能一舉奪來?!?p> 曹木匠說著見周二郎眉宇陰翳,又急忙說:“我等只為求財,還看不上張家那點基業(yè),抱犢寨六百畝良田還是張家的,不動分毫。張家護院,本就是他家負(fù)擔(dān),待他入教有了圣教庇護后,自會解散?!?p> 想想也對,張地主組建護院的理由就是自衛(wèi),安全有了保障后,怎可能白白花錢養(yǎng)一堆護院?
周二郎緩緩點頭:“最好如此,不然我過意不去。如果范先生能先說服張老爺入教,我兄弟就心里就能更好過些?!?p> “呵呵,也不差這一兩日,二郎今日晚些上山,今日范壇主就能說張老爺入教?!?p> 曹木匠說著將放在凳子上的兩塊銀錠拿起,放在周二郎手里:“二郎要在谷里建屋子,這就當(dāng)是曹叔給二郎的賠禮。工錢什么的,不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