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且把清輝話蜉蝣
夜色下的荒野,又紛紛揚揚的下起了草綠色的雨,無數(shù)的草葉被橫掃開的氣浪斬斷,又被卷到半空中,飄飄灑灑落下。
一道身影沖破漫天草雨雨幕,飛出去數(shù)十步,最后摔在地上,又翻滾了好幾丈,像死狗一樣趴在了那里。
雪白月光下翠綠雨幕中,有天青色的纖細身影慢慢走出,異色瞳倒映月光。
……
皇城根下,白老頭那破敗的院子里到處都是葡萄藤殘枝碎葉,石桌炸開后大小石頭滿地都是。
院門也早就成了一地木片。
在院子的正中央,掃開了一塊空地,放著一罐紅燒狗肉。
一老一少就這么盤腿坐在地上,右手一壺穿腸燒,左手一對黃木箸,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仿佛這里不是森嚴的皇城,而是人來人往的熱鬧酒館。
不知是穿腸燒太過穿腸,還是無心運功抵擋酒力,兩個武功高強的江湖高手,喝得都有些飄飄然。
鬼爺赤裸的胸背一片通紅,靈蛇主面紅耳赤,臉上的刀疤通紅扭曲如蜈蚣。
“老頭子,你說現(xiàn)在的蜉蝣和寧觀交手,有幾分勝算?”靈蛇主打了個酒嗝。
“要是蜉蝣她不心軟,勝算接近十成。”鬼爺慢慢地喝著入肚烈似刀的穿腸燒。
“這么夸張么?”靈蛇主微微一怔。
“寧觀,不知為何,將自己那一身幾近無敵的刀意給封存。如今雖然身負兩道武道意志,但是實力比起五年前,差得遠?!惫頎?shù)?,“而蜉蝣這些年的進步,你也看到了。整個太上天,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沒有勝得過她的人。
“想打贏蜉蝣,除非他寧觀肯解封他那一身無敵的刀意?!?p> “寧觀的那一身刀意,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恐怖得讓我窒息?!膘`蛇主喃喃著,摸了摸自己臉上那道穿過整張臉的刀痕。
“唔……”鬼爺同樣輕輕摸著自己胸膛上的刀痕。
他們兩個,都是五年前從寧觀刀下僥幸逃得一命的人。
“不過我剛剛說的,全都是建立在蜉蝣絕不手下留情的前提下?!惫頎斅牡溃懊鎸幱^,她不可能狠的下心動手。這一場戰(zhàn)斗,寧觀大概是敗不了了?!惫頎?shù)牡馈?p> “寧觀雖然說當年一刀斬了蜉蝣的師傅,但是說實在的,太上天里的師徒關(guān)系,最是淡漠,蜉蝣和她師傅的感情也未必就有多深?!?p> 聞言,靈蛇主皺起眉毛,臉上覆上一層陰霾。
“老頭子,你的意思是……蜉蝣這些年對寧觀,未必就是恨?”
鬼爺?shù)溃骸爸辽僭谖铱磥?,她并不恨寧觀?!?p> 靈蛇主聞言,狠狠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酒液從口角旁溢流出來。
太上天里,師徒之間的關(guān)系確實淡漠,他自己也深有體會。
他們這些被太上天收養(yǎng)的孤兒,有武道資質(zhì)的便會交給太上天中的高手調(diào)教武學,然而也只是調(diào)教武學,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互動。
太上天高手們,對人情看得非常淡漠,他們的眼里,大概只有布局天下的氣運。
師傅與徒弟唯一稱得上溫情的交流,大概就是剛拜師時,師傅會給原本無名無姓的徒弟取上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大概就是太上天師徒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紐帶。
“我聽說……蜉蝣的名字,是她自己給自己取的。”沉默片刻后,靈蛇主喃喃道,“而且,這個名字,還來自寧觀,和她的師傅,關(guān)系并不大?!?p> 也就是說,太上天師徒之間唯一的紐帶,在青蜉蝣這里,根本是不存在的。
這個女子在太上天里的一切,幾乎都和那個男子息息相關(guān),密不可分。
一念至此,靈蛇主眸光微微暗淡。
“你有喝苦酒的功夫,倒不如想著怎么才能把寧觀給除掉。不然的話,只要他還在這世上活著,你對青蜉蝣的那份心思,就是個笑話?!惫頎斊沉艘谎圻@個年輕的太上天靈蛇主。
“有那個心思,但是沒那個膽氣?!膘`蛇主望著皎潔的明月,瞇起眼睛,“嘴上說著要找他算賬,可是真要站在那個人面前,大概我連拔刀的勇氣都沒有?!?p> 說著,他拍了拍腰間的長刀。
鬼爺很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寧觀這個人,給太上天新生代高手的沖擊,實在太大。
沒叛出門派時,他就是壓蓋了門派里所有年輕高手的那個人,叛出門派后,這個人更是用五年前那一戰(zhàn),把整個太上天年輕一代的自信打了個稀碎。
“殺不掉寧觀,那就罷了。蜉蝣若能從寧觀那里破掉自己的心魔,就是穩(wěn)賺不賠?!惫頎斈曋掷锏臒?,喃喃。
……
寧觀艱難地翻了個身,仰躺在荒野里的草地上,慢慢的呼吸著。
他的臉,現(xiàn)在腫得像個豬頭。
武靴踏在草地上嚓嚓做響,一身天青色衣裙的女子在他身邊輕輕俯下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坐在了他身邊。
“剛剛揍我揍得真狠吶?!睂幱^咧咧嘴。
“我收住了力道。不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青蜉蝣屈起腿,一只手環(huán)住膝蓋,一只手托著臉頰。
“嘖,我以前可是一刀把你師傅干掉了的,你就這么手下留情,真的好么?”寧觀笑道。
“太上天的師徒關(guān)系怎么樣,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么?”青蜉蝣松開托腮的手,撩了撩臉頰旁因為打斗而顯得凌亂的發(fā)絲,斜睨了寧觀一眼。
“沒數(shù)?!睂幱^笑嘻嘻的,“我和我?guī)煾店P(guān)系就很好啊,老頭兒以前天天跟我講神神叨叨的故事。”
“太上天,大概就你們這對師徒,最是例外?!?p> “既然你和你師傅沒什么師徒情分,我們之間的仇,你看是不是能打個對折?”寧觀還是一臉笑意,看得人惱火。
“不能?!鼻囹蒡錾焓执亮舜翆幱^的豬頭臉,“我跟你之間的仇,和我?guī)煾店P(guān)系本就不大?!?p> “那是為什么?就因為我叛出門派?”
“這還不夠么?”
“少來。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你對門派這么一往情深。”寧觀撇嘴,隨即呲牙,“你別戳我臉,疼?!?p> “……”青蜉蝣沉默。
被殺的師傅,不算什么。
差點被踏平的門派,硬要說起來,其實也算不得多重要。
真正讓她介懷的是,寧觀五年前叛出門派時,她瞬間產(chǎn)生的那種被背叛了的感覺。
七年前這個人什么都沒和她提起過,就這么突如其來的消失。
五年前,他再回來時,他一刀便將整座太上天捅了個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