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郡馬邑堡,步元顯獨自坐在大堂之上,劍眉鷹眼,手中書頁不停被翻動著。而此刻,步元顯心中卻并不平靜,一絲絲悲痛之意游蕩在心頭。又是一年的十月,六年前的某一日,福伯與文始先生突然再次來到并州。這一次,他們是特意來見自己的,文始先生將恩師的事情大致告訴了自己。
七年前十月的一天,有過路敦煌的商人遠(yuǎn)遠(yuǎn)的見到了文正先生的身影,在他身影之后還有一道正在追趕的模糊身影。兩人進入風(fēng)暴之中許久都不曾再現(xiàn)身。第二日,等風(fēng)暴過去了,這隊商人才前往查看,本以為兩人是被風(fēng)沙掩埋遇難,眾人打算救下二人的性命。卻不想搜尋許久都不見二人的身影,只在黃沙之中找到了些許散錢碎衣和一塊上好的玉佩,于是眾人便不再耽擱時辰,趕路去了。
再后來,這塊玉佩幾經(jīng)轉(zhuǎn)手,到了敦煌郡城地頭蛇,鉆地龍的手中。這才被文始先生的人找到。由此推斷出文正先生已經(jīng)遇害,而此行并州便是來告知步元顯此事的。
修整了數(shù)日后,文始先生和福伯便再次南下了。臨行前,文始先生再次拜托了步元顯繼續(xù)搜尋計家遺子的蹤跡,雖然知道機會渺茫,但他依舊相信師父所說的天意。而福伯將回到揚州,在中原各地打探消息;自己則另有其他打算。
就這樣六年過去了,三人之間的往來越來越零星,而并州境內(nèi)也被他步元顯派出的信子搜尋了一遍又一遍,但依然了無音訊。眼見又快到師父的忌日了,這一年又是全無線索,步元顯心頭的悲痛更甚了一些。
門外,慧見和尚見堂中的步元顯正在看書,腳下用力,弄出了一絲聲響。步元顯見慧見來了,收起手中倒拿的書籍,便起身相迎。
“原來是慧見來了,快坐下吧,有什么事嗎?”,步元顯收拾了一下沉重的心情,微微舒展眉頭,對著慧見和尚說道。
“步兄,上個月你提出讓貧僧隨行去草原一事,不知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嗎?”,慧見將來意緩緩說來。
“原來是這件事啊,紇骨族長已經(jīng)定下來,后天便可前去?;垡?,你打算帶幾人同去?”,步元顯問道。
“就貧僧一人隨步兄前去。步兄這些年也知道,貧僧意在弘揚佛法,若帶聲聞派的人前去,恐怕會誤了步兄的大事”。
“嗯,我本也是這么想的。既然慧見你看的明白,那我就不再多說了。今日來,你們緣覺一派的弟子勢頭有些不對,并州各郡現(xiàn)在都有緣覺的弟子在鬧事。其他的我可以不管,但馬邑堡中,我希望慧見你能管住緣覺派的弟子”,說罷,步元顯將一份名單遞給了慧見。
“步兄,緣覺一脈的弟子魚龍混雜是不錯。但他們既然愿意跟隨我佛,還望步兄多給他們一些時日棄惡從善。至于這份名單上的弟子,貧僧會予以他們教誨的”,說罷,慧見雙手合十,起身向步元顯拜去。
“慧見,為兄知道你身為聲聞一脈的領(lǐng)袖不便管教緣覺弟子,是為兄讓你煩惱了。那韓猛最近不見蹤影,可是你們內(nèi)部有何調(diào)動?”,見慧見動不動就要拜向自己,步元顯連忙說道。
“韓猛他回洛陽總會去了,據(jù)說緣覺一脈召集了各州緣覺領(lǐng)袖一同回洛。至于具體所為何事,貧僧就不得知了”。
見慧見也不知韓猛的事情,步元顯便不再多問。又簡單聊完后日的行程安排后,慧見便離開了堡主府。
草原之上,蒼鷹高璇,遍地牛羊。步元顯隨同慧見來到一片營帳之間,只見前方已有數(shù)十人在等待眾人。
步元顯翻身下馬,朝著那數(shù)十人中的一位中年大漢張開雙臂,大聲呼喊道:“紇骨大哥,多年不見,如今都已經(jīng)是一族之長了啊”。大漢見步元顯主動上前,也是動身上前,張開雙臂。
“元顯老弟,你這雙臂的勁力,可是越來越重了啊”,紇骨連城感受著來自背后的拍擊說道。
一陣寒暄過后,眾人來到早已布置好酒席的草地之上。紇骨部族的年青人們將帳篷中風(fēng)干好的牛羊肉陸續(xù)搬了出來,不一會兒,草地之上便彌漫著烤肉的濃郁香氣。步元顯一行更是隨行帶來了數(shù)十壇美酒,酒壇從馬車上取下,全場的漢子們都瘋狂了一般,爭先恐后的將酒壇從車上搬到每張臺前。
“步老弟,今年風(fēng)神賜福,牛羊長得壯實。下個月的交換,你們可得備多些鹽酒啊,別到時候讓我們又把牛羊趕回來了啊”,只見坐在紇骨連城隔壁的一個漢子粗聲說道。
“勃大哥小看我等了,我馬邑堡雖說不大,但也是并州六郡中最大的牛羊買賣地。我們等著勃大哥帶隊換完我并州的鹽酒嘍”,說罷,步元顯將酒杯舉起,向紇骨勃勃敬去。
正在此時,后面帳篷中卻突然傳來一陣嬉鬧之聲。只見十幾名六七歲大的紇骨族孩童被幾名手持牛羊肉,懷抱酒壇的青年轟了出來。
“樹能、莫能,你們兩個兔崽子又想闖禍嗎?”,紇骨連城見一眾孩童之中當(dāng)先的兩個大孩子正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便大聲吼道。
見自己老爹有些生氣,紇骨樹能和紇骨莫能當(dāng)即帶著身后的孩童向酒席中走來,昂首闊步,似乎自己身后帶領(lǐng)著的不是一群小屁孩兒,而是千軍萬馬的虎賁之師。
“阿爹,我和阿弟也都不小了,到了飲酒作樂的時候了。拓跋他們都嘗過酒的滋味了,您一定不會看著自己的兒子們輸給拓跋他們的吧”,紇骨樹能當(dāng)先說道,右手又偷偷地擺了擺。身后的紇骨莫能見大哥給了信號,也連聲附和道。
眼見自己兒子都學(xué)會中原人的激將法了,還用在自己身上。紇骨連城不禁大笑道:“好你們幾個光屁股蛋兒,居然來族長大帳偷酒來了。還擾了遠(yuǎn)道而來的貴客們的心情,你們該當(dāng)何罪啊”。
見自己阿爹不受激,紇骨樹能有些捉急了,回頭望了望自己的小兄弟們,正打算挺身而出之時。一眾小孩中,走出一名同紇骨樹能一般年紀(jì)的孩子,搶先對著紇骨連城說道:“大族長,偷偷近酒帳是我的主意。您要怪罪就怪罪我吧。是我聽爺爺說酒是草原上的雄鷹們才能喝的寶貝,也許喝了酒,我們就能成為雄鷹,就能打贏拓跋他們了,所以我才讓樹能和莫能帶我們來偷酒喝的”。
“阿連胡說,是我見喝了酒的阿爹連阿娘都敢兇,所以才帶大伙兒來喝酒的”,紇骨莫能突然拉過身旁的紇骨連,大聲說道。
眾人聽見莫能這一聲突如其來的胡話,登時是樂得亂作了一團。只見紇骨連城老臉一紅,氣的說不出話來。
紇骨勃勃見眾小子越說越糊涂,便提議道:“好,阿連,你既然說這酒是草原上雄鷹才能喝得到的寶貝。那今天你勃勃大叔就當(dāng)著步堡主和眾位貴客的面前提議,現(xiàn)在你們十幾個小家伙互相摔跤,最后一個贏的家伙,大叔就賞給他一壇美酒”。
“好提議,這第二名本族長便賜給他一把烏角匕首,這盜酒一事我就不追究了”,紇骨連城見自己兄弟幫自己打了圓場,連忙補充道。
坐在一旁的步元顯見兩位主人都有意出些彩頭,自己也不好落下。轉(zhuǎn)過身來和自己身旁的慧見商量起來。
片刻之后,步元顯舉杯說道:“既然兩位兄長都各出了一二名的彩頭,那步某也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致。步某承諾,今日參加摔跤的前五名,都有機會前往我馬邑堡,由步某親自教授武藝,為期一月”。
嚯!聽到步元顯這般說道,就連紇骨連城和紇骨勃勃都有些詫異。兩人皆知,近年來,步元顯的武藝是越來越精妙,雖然已鮮少出手,但鋒銳之氣卻是與日俱增。
“步叔叔,你的武功同阿爹的比起來誰更厲害呢?”,忽然間,只聽紇骨樹能這般刁鉆的問道。
紇骨勃勃見自己的這位大侄子顯然對自己老爹有些不服,故意刁難起客人。便開口說道:“樹能,你阿爹擅馬上功夫,騎射之術(shù)更是威震草原;步堡主擅長的乃是陸地武藝,內(nèi)外兼修,你們這些小兔崽子能有機會跟隨步堡主習(xí)武,真是走的好歪運”。
見眾小子嘰嘰喳喳得開始討論著摔跤,紇骨連城不禁好奇的向身旁的步元顯問道:“元顯老弟,你什么時候也開始收徒弟了?我讓我家小子拜你為師可好”,步元顯笑著答道:“紇骨大哥見笑了,此次教授武功并非我有意收徒。而是慧見道長的提議,我們希望草原的下一代能夠更加深入的了解我們的東西,慧見道長在這一個月里也會一同教授這些孩子們佛理和文字”。
此時,一眾孩子們已經(jīng)摔在了一起。雖然動作還有些稚嫩,但卻都是睜大了眼眶注視著自己的對手。幼鷹遲早也會翱翔,現(xiàn)在他們就在打熬著自己的羽翼,目光注視著蒼穹。
這一壇酒毫無疑問的被年紀(jì)最大的樹能獲得,烏角匕首是紇骨連的,莫能輸給了紇骨連,是第三名。樹能捧過酒壇,將酒分給了一眾孩童們,初嘗酒味的辛辣,眾小子都被嗆得不輕。引得在場賓客陣陣大笑。
步元顯一眾又在草原上停留了數(shù)日便帶著五名紇骨氏孩童向馬邑堡回返。等到冬日之時,他們便會跟隨前來馬邑堡交換鹽酒的族人回歸草原,準(zhǔn)備冬遷。
弓九巷
小注: 1、紇骨連城:鮮卑族紇骨部族大首領(lǐng),育有兩子一女,大兒子紇骨樹能,二兒子紇骨莫能,小女兒紇骨嵐。 2、紇骨勃勃:鮮卑族紇骨部族二首領(lǐng),紇骨連城的親弟弟。負(fù)責(zé)主持族人牛羊的交換。 3、韓猛:泥洹會并州分會緣覺一派領(lǐng)袖,韓虎之兄。自從韓虎被放回洛陽,韓猛便隨同慧見來到并州主持緣覺一派招收會員的事宜。與步元顯多有不快,但武功上始終不能擊敗步元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