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朝什么暮·煮鍋楓葉
……一切就都再也回不去了……
而對這個公子,她始終有些看不透,進(jìn)退猶豫不定。
此刻只覺得身邊人若即若離,一股道不清的氣息在二人之間升騰起來。
直到將離走出連廊,將克兒穩(wěn)妥地交到珠兒手里,他才轉(zhuǎn)過身來對云娘說:“夜深了,云娘早回吧,晚安。”
云娘深吸一口氣,眼里掠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失落。
公子這便是婉拒了自己,而這種歸于禮貌的態(tài)度,又讓人感到心涼。
不做多想,她隨即平緩了心緒,默默欠身道:“妾身恭送公子,公子慢走。”
將離瞧見她突然對自己恭敬得有些冷漠,想起剛才那句關(guān)于“晨霧”的話,云娘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他覺得眼下還是應(yīng)該稍稍說些什么的。
便讓宋桓先出門去準(zhǔn)備車馬,待到近處再無旁人的時候,朝云娘靠近一點(diǎn)。
這讓她赧赧著向后退了半步,后背緊緊貼在連廊的廊柱上。
有些緊張地抬頭望著將離,亂了氣息,胸口微微起伏,將離漸漸地近了……
……
他連云娘的一根頭發(fā)絲兒都沒碰到,只是凝視著她說了幾句話。
晚風(fēng)在這會兒很不適時地拂過庭院,所以我們聽不見他說的到底是什么。
但見云娘先是微微愣住,待將離說罷,登時臉生暈色,眼波盈盈地看著他莞爾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將離也像完成了件大事一般地舒心笑著,便知這兩人是成了的。
他再次輕道晚安,目送云娘由婢女跟著回到主屋,她在進(jìn)門時又不舍地回頭望來一眼,將離朝她招手示意,見她進(jìn)屋后,才轉(zhuǎn)身朝外院大門走去,上車回府了。
云娘坐在妝案前緩緩梳發(fā),回味著剛才那份繾綣,笑容恬淡。
口中喃喃念著將離與自己說的那聞所未聞的句子:“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
次日,九原君府。
顧吟楓一覺昏睡到中午才醒來,醒來后又對著李為問他是誰,足足過了小半刻,才想起前兩天的遭遇。
身上裹著的虎牢臭味愈發(fā)烈,急需沐浴,但他覺得自己醒得太不是時候。
聽打水回來的李為說,府中庖廚正在準(zhǔn)備九原君的午食,他便刻意等到一個時辰后才出房門,怕的就是君府主人會再留他吃食沐浴。
區(qū)區(qū)一頓飯食、一場沐浴、一夜住宿,九原君自是全然不會在意,但他擔(dān)心的是其他方面。
這聽來或許有些庸人自擾,可于他來說卻是必要的考量。
昨日中午的談話中,將離只是隱晦地跟顧吟楓提到,說是因?yàn)樗c妻子的舊事而引得審官對他人品的質(zhì)疑,從而險些遭受笞訊。
眾口鑠金,如今自己已在天秦九原君府上呆了整整一天,又是蹭飯又是昏倒又是過了一夜,如今醒來居然又碰上了吃午食的時辰。
那些家仆護(hù)衛(wèi)又不是瞎的,萬一被人無意間傳了出去,那說的可不只是他顧吟楓一人行事如何。
而是南郢顧氏如何如何,更有甚者,便會說南楚人在天秦臭烘烘地蹭吃蹭喝,丟人丟到北境去了。
顧吟楓承認(rèn)自己是太有些過慮的,可自遭了這趟,他算是充分見識了三人成虎、積銷毀骨。
所以醒來后寧愿忍著餓、只喝涼水果腹,也硬是等到了下午才讓李為去跟府里通傳,說自己已經(jīng)醒了,即刻便要與九原君道謝告辭。
將離在書房泡了大半天,都快忘了府上還有個客人,聽人來報才想起,便至客室與他做了些寒暄。
顧吟楓向他道過千歉萬謝,才終于出門上了顧氏布行來接的馬車,繼續(xù)他正常的生活。
一場因小人生妒報復(fù)而引起的案件耽誤了顧吟楓幾天的事務(wù),顧氏店鋪人心浮動,他也要好好回去整肅一番,待情勢穩(wěn)定下來,再過得幾日便要啟程回郢了。
而將離則接著回到書房,煮他的樹葉……
他先是在書房的案邊支起一個小石爐,原先是府里熬藥用的,爐膛已經(jīng)被燎得漆黑。
又從庖廚找挑來一個闊口的陶罐,再加一碗淘米水,像李恒煮草稈茶那樣煮了一鍋楓葉。
關(guān)于小學(xué)自然課上教的東西,他很驚訝自己竟還記得要放堿,這個時代最尋常的堿,就是淘米水。
但其余的更多也只是個粗略的輪廓,具體還是得上手操作。
比如只知道得先煮樹葉,而具體的時間、火候、做法一概要試。
幸而昨天撿的樹葉夠多,將離就這么聽著壺里的咕嚕咕嚕咕嚕,看著原本緋紅的楓葉逐漸變深、變黑,煮的它一個質(zhì)壁分離,接著夾出一片鋪在案上。
被煮得軟軟的、黑黑的楓葉,像個蔫塌塌的爛香蕉皮。
等把這些丑東西統(tǒng)統(tǒng)刷掉,留下的葉子經(jīng)脈曬干后便是極其漂亮的裝飾。
理論是一回事,實(shí)踐則是另一個過程有些痛苦的操作。
羊毛毛筆太軟,根本刷不掉葉肉,想想自己以前好像是用牙刷刷的,這會兒沒有牙刷。
一直是用加了銀丹草的鹽水漱口,效果還可以,所以就偷懶沒有做牙刷。
果然還是得做一把,之前見到廚子拔豬毛,所以豬鬃應(yīng)該也是有的,便叫宋桓去庖廚找。
結(jié)果他回來說一句:“今日府中無彘豚?!?p> 就是大豬小豬都沒有。
將離有些失落地回想一下,這兩天好像都吃的羊肉雞肉,確是沒有豬肉,便讓他差人去市集上買了來,再由廚子將鬃毛拔下。
新鮮的豬鬃,臭臭的。
將離用淘米水反復(fù)煮洗了幾遍才終于去味兒,然后便靜靜地坐在案邊抱臂沉思……
所以這些毛,是要怎么樣才能裝到小木桿上?
接著看見了毛筆……
便又使喚宋桓去市集找能做毛筆的人家,不要求寫字,只要把硬毛切齊,再簇進(jìn)筆桿里就行。
等得半晌,做出來四桿豬鬃筆刷。
被水浸煮過的豬鬃變得有些軟了,做為毛筆來說偏硬,做牙刷嫌軟,用來刷樹葉卻是剛剛好的。
當(dāng)然也可以刷牙,但想象一下用毛筆刷牙的姿勢,有些奇怪。
將離點(diǎn)著燈吭哧吭哧刷樹葉,一通折騰便又到夜里了。
做這事兒特別消磨時間,還磨性子,居然有幾分減壓的效果。
宋桓最初好奇問了幾句,想著公子怎么還會這工匠做的玩意兒,也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給案上添上兩盞燈,好讓將離看得更清楚些。
刷爛了兩片葉子后,開始掌握一些技巧,輕輕用巧勁,刷幾下再沖一下,慢慢出現(xiàn)了些完整漂亮的葉脈,現(xiàn)在正在刷的是第三片。
夜有些深了,宋桓從屋外端著封檢函趨步進(jìn)來,欠身道:“公子,這是咸陽剛到的急函?!?p> “咸陽?”將離停下手看著他,“拆開念?!?p> “唯?!?p> 將離一邊聽著宋桓念信,一邊刷葉子。
信是一個被封為陽元君的親戚寄來的,大意就是仲冬月,他要北上來九原與將離一同冬狩。
“陽元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