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奪魚殺梟·云娘教我

　　案上的純銅棋盤中，落著十二枚長方塊兒形狀的棋子，六枚紅的，六枚白的，紅的是瑪瑙，白的是白玉。

　　謙叔指向一枚豎著的白玉棋子說：“公子，散棋若豎立，則變?yōu)椤畻n’，可入‘水’吞這圓形的‘魚’棋，即‘牽魚’。

　　“牽一魚即可得二籌，若牽魚的梟為敵方所殺，即為‘翻魚’，則敵方得三籌，先得六籌者為勝?！?p>　　又指向倒著的其他棋子道：“這些都是‘散’棋，梟者，原為‘散’，之所以能為‘梟’，都是因為有其他散棋從旁協(xié)助，正所謂一梟不敵五散?！?p>　　將離撓撓臉上的傷，結(jié)痂了有點癢，然后問：“這跟軍隊編制有什么關(guān)系么？一梟五散，所以叫六博，有點像五人一伍長，也是六人一組?！?p>　　“確是。”

　　謙叔點點頭：“六博乃是從軍制演變而來，雙方博弈廝殺，行棋走位，不亞于戰(zhàn)場布陣，使計用策?！?p>　　“有點像象棋呢。”將離把棋子一枚枚放到一側(cè)排好，接著說：“牽魚得籌我差不多懂了，說說這個棋盤吧。”

　　“這棋盤生于八卦，兩儀即兩魚，盤中四點為四象，周邊八方亦如八卦，四角為陰，四邊為陽，中心為太極，哦對了……”

　　謙叔說著又在棋盤側(cè)邊摸索了兩下，按出一個暗格，從里面抽出一疊被疊得小小的帛布，交到將離手中：

　　“公子，這是小人平日里整理的一些六博心得，主要是棋盤布局方面的小小見解，既然公子已然忘光了昔日六博的技藝，那小人便斗膽獻丑，將此獻與公子，愿公子重回昔日風(fēng)采?！?p>　　“呃，這個……”

　　將離接過帛布，展開后看見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還配有棋盤走勢的插圖，儼然一份失傳多年的玄奧秘籍。

　　他稍稍嘆了口氣，雖然用的隸書，但也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完全看懂呢，既然人家這么好意，那還是收下吧。

　　“多謝謙叔，我會好好看的?！?p>　　將離瞥到另一邊的象牙細簽，拿起一根問向謙叔：“再來說說這博箸吧，宋桓說劃拳是民間玩法，宮廷之中用的都是博箸，只是這要怎么玩？”

　　“公子請細看這箸身。”謙叔也挑出一根細簽，“博箸分正反，寫有籌數(shù)，先投箸，后行棋，擲得幾箸便行幾步，若是擲得五白——”

　　“趙掌柜。”門口傳來小廝的低聲請示。

　　謙叔轉(zhuǎn)頭問去：“何事啊？”

　　“是樓下的一位客人，說是找掌柜的?！?p>　　他回過頭來看向?qū)㈦x，將離擺擺手：“謙叔去忙吧，我再自己領(lǐng)會一下?！?p>　　謙叔向?qū)㈦x拱手行禮道：“公子可先行一閱，小人去去就來。”

　　“嗯?！睂㈦x點點頭，已經(jīng)開始看起了那份六博心得，老實說，猜的成分占到六成。

　　古時竹簡面積有限，帛布更是精貴，凡寫文都是盡可能地言簡意賅，一字多意，還沒有句讀。

　　他低頭捧著帛書小聲念了出來，反復(fù)琢磨該在哪里斷句，看得很慢。

　　此時看起來就像個自言自語的小書生，吭哧吭哧有點笨笨的樣子，可也慢慢悟出了一些門道。

　　念出聲來是為了讓自己可以更好的理解，若手邊有筆，他應(yīng)該還會用現(xiàn)代文再寫下來。

　　“……棋盤上的九個字分別代表了不同的區(qū)域，看樣子棋子也不是想走哪里都行，而是要根據(jù)一定的方向性，散棋的方向好像是固定的……嗯……張、究、屈、高……誒？這不是就順時針么……哦……這樣看來好像就沒那么費解了……

　　“梟棋走法倒是多變……張、道、揭、畔、方……原來還可以把‘魚’帶出來……我去，帶魚的路上，還會被散棋截殺？‘魚’就被對方奪去了，嘖嘖，這么厲害的么……

　　“嘖，怎么這些棋子啊，走勢好像就是圍著中間繞圈，盯著‘水’里的兩條魚，誒？這個‘梟’本來不就是一種鳥么？那什么……不是有個叫鴟鸮的么，音倒是相近，沒準真就是貓頭鷹呢……

　　“這六博……搞不好是兩只貓頭鷹搶魚的游戲……搶魚就搶魚，還整出這么多梟啊散啊、箸啊籌啊的……累不累？

　　“下下象棋多輕松……不如改天來做一套象棋吧……這個時候應(yīng)該有圍棋了吧，只是還沒見到過……應(yīng)該沒有這六博普及……”

　　此時包間房門被輕輕側(cè)推開，帶進一陣蘭香，來人不發(fā)一語，只是緩緩走向?qū)㈦x，將離并未抬頭，以為是謙叔回來了，繼續(xù)自顧自地念叨下去。

　　“謙叔啊，你這挺全的，還寫了箸呢……我看看……根據(jù)投箸的不同，散棋可以成為‘梟’，梟棋亦可退變?yōu)椤ⅰ?p>　　將離此時全神貫注，已經(jīng)進入了高速學(xué)習(xí)的狀態(tài)，大半個身子都伏在案上，埋著頭左右來回地看著帛書和棋盤，連對面坐下的人不是謙叔，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六博以贏得博籌為勝，得魚即可得籌，所以得魚和奪魚是關(guān)鍵，得魚被叫作“牽魚”，要靠‘梟’驍棋，入水得魚雖然可以獲二籌。

　　“但如果帶魚出來的半路上被人殺了‘梟’，魚就會被奪走，這叫‘翻魚’，對手就能一舉獲得三籌……只要連續(xù)‘翻魚’兩次，得到六籌，也就給姆歐我……

　　“明白了，得魚不如奪魚，吃‘散’不如滅‘梟’，所以關(guān)鍵在于殺‘梟’，謙叔啊，我說的對么？”

　　對面那人柔聲細語，婉轉(zhuǎn)清脆，所言內(nèi)容卻用詞果決：“博者貴梟，勝者必殺梟。”

　　將離猛然抬頭看向?qū)γ?，見到來人，才尷尬地笑笑：“原來是云娘啊，進來怎么都不說話的？好半天了吧，我還以為是謙叔呢。”

　　“見公子念得認真，妾身不忍打擾?！?p>　　將離想著怎么跟她解釋那半個東家的事，云娘倒自己先說了起來，眼里蘊著笑意：“公子如今也是這里的……半個東家呢?！?p>　　將離皺了皺眉頭：“確實……沒跟你商量，是我冒失了，當時那么多人都盯著我，就等著從我嘴里聽到些八卦，我就心想著決不能讓他們得逞，呵。

　　“這便扯了個謊，出口才覺得難圓，好在宋桓帶了些錢，當時的效果還不錯，請吃請喝嘛，客人都會站在我這邊的，那南楚人也無話可說，也怪我多事，給你添麻煩了?！?p>　　“公子幫云中居、幫妾身解圍，這怎么是添麻煩？妾身得謝謝公子才是?！?p>　　“那倒也不用謝，我還受之有愧呢，再說我這半個東家也只是個掛名的，云中居該怎么樣還怎么樣，我都不會干涉半句?！?p>　　“自是不會讓公子操勞的?！?p>　　“不過……”將離想了想，“平時也常遇到這樣的事么？上門嚷嚷什么的?！?p>　　“公子不記得了？”

　　將離最怕別人問自己“記不記得”，此時只是默默點頭，但云娘卻眨了下眼睛不再繼續(xù)說下去，接著為他斟了一杯甜淡的楚酒。

　　她往將離面前的帛布上瞥了一眼，笑道：“這可是謙叔的寶貝，如今怎么舍得拿出來了？”

　　“他送我的，整理得很詳盡，都可以當份說明書了，其實也沒有我想象的難讀，這六博棋還是挺有意思的，如果用劃拳定棋步的話，互動感會強些，氣氛也熱鬧。

　　“若是擲箸，那看著就跟桌游差不多，人嘛，都是要想著法子解悶的。聽你剛才說的那句，看是你也會六博？”

　　“嗯?！?p>　　云娘點點頭：“妾身從小便會，這六博是老少咸宜的樂子，公子應(yīng)該很厲害的吧，怎的聽方才所言，竟似是不太懂的呢？”

　　“呵呵，這個么……”

　　將離撓了一下臉：“人有時是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突然忘記了些以前的事情，會的東西也都一下子不會了……也許是腦子有病……說到這個，我以前跟你玩過六博么？”

　　云娘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公子也從不與妾身談?wù)撨@些?！?p>　　“那我們都談些什么？”

　　“什么都不談，公子只是偶爾點評一下吃食，稍坐片刻便會走了?！?p>　　“這樣啊……”將離坐直身子，抱臂望向窗外。

　　這窗子開得離榻面較高，若單是坐著，映入眼簾的便只有遠山風(fēng)光，除非緊挨在窗邊，那才能看見下面的街道，路上行人卻是怎樣都瞧不進二樓包間內(nèi)的。

　　屋外藍天中卷卷白云舒展開來，被秋風(fēng)吹出一縷一縷的紗線，氣流夾著沁爽的麥香緩緩涌進屋中，把將離身上的氣息帶了過來。

　　“公子身上的清香……”

　　云娘閉上眼睛稍聞了聞，又笑著說：“是菖蒲草呢?！?p>　　將離轉(zhuǎn)過頭來，見她額邊松垂的發(fā)絲被和風(fēng)輕輕撩動著飄起，不由心悸一動，沉默幾秒后……

　　“云娘……教我六博可好？”

　　她笑意漸濃，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澄澈清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