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個月過去,到了三月初十。
皇城外城,國師府中。
是日巳時,最中央的正殿外,明媚的陽光將殿內(nèi)也照得通徹透亮。國師王伊寧此時正坐在長毯盡頭高座的大椅上,穿白袍、烏發(fā)披散,手捧著一部封面靛藍色的線裝古籍,在不茍言笑、仔細認真的閱讀著。
除了他以及門口兩名提燈侍女外,便再無其他人。
周圍四下是萬籟俱寂,靜到連王伊寧翻動書頁的聲響,都能在遠處聽得一清二楚。
未久,王伊寧便似是察覺到了什么般,兩眼微瞇、放下書本,起身走下高座,來到了下邊長毯盡頭的中間,背手而立、面朝著宮門望去。
過片刻,果然有‘客’來到。
“參見皇上。”
兩名侍女微微俯身參拜之際,那位同樣只穿著一身黃袍、披著頭發(fā),身上未戴任何墜飾的少年天子‘黑翳炎’便走近來到了正殿前。
在笑著向兩名侍女擺手示意過后,黑翳炎便抬腳跨過門檻、直走進了殿內(nèi)。
見皇上徑直走來,王伊寧始終只是微笑以應(yīng)。
“參見皇上?!?p> 待黑翳炎走來到他面前,王伊寧才終于抬手作揖招呼道。
“嗯,王愛卿免禮?!?p> 黑翳炎點頭笑應(yīng)著,顯然是已習慣了,“唔…最近都沒有早朝,王愛卿…在忙些什么呢?”
“稟皇上。”
王伊寧答說道,“無非還是大內(nèi)侍衛(wèi)與欽差們在查封秦家會館與隼陽分舵時,匯報回京的奏章罷了。此等小事無需上朝,已由臣逐一批復了?!?p> “噢…好吧?!?p> 黑翳炎兩眼微瞇、撫頷說道,“那…情況如何?”
“一如既往,海、流、清、江四州境內(nèi)處理得都很順利?!?p> 王伊寧背起手嚴肅應(yīng)道,“唯獨渚州,秦氏勢力樹大根深,即便有總兵晁天云的全力配合,也始終是屢屢受阻。要么是公然拒絕關(guān)停,要么…是與其它世家門派串通勾結(jié),總之…還是困難重重?!?p> “那…那個秦瑝呢?”
“仍未現(xiàn)身?!?p> “呃…好吧?!?p> 黑翳炎嘆罷,便不再問下去,而是從王伊寧的面前走到了一旁去…
只見在他在正殿內(nèi)漫步,周圍繞了一會后,走上了高座、來到了條案前,一眼便看見了桌上的那部藍皮古書。
“咦,這是什么?”
黑翳炎頓時將之拾起,合上,看到了封面、便不禁將上邊的書名自言細語念了出來,“天下…武…”
“稟皇上,這是先皇留下的東西?!?p> 王伊寧作揖應(yīng)道,“先皇生前嗜迷于練武,除在宮中養(yǎng)有大量武者外,還收藏了許多武功典籍,這便是其中的一本。”
“哦,原來如此?!?p> 黑翳炎聞罷、遂放下了書本,“想不到王愛卿…如今武功已冠絕天下,居然…還在看這些學習呢?!?p> “皇上,俗話說,人外有人,山外有山?!?p> 王伊寧再答道,“就以臣目前的經(jīng)歷與知曉的人、事而言,臣深知,臣的武功與所謂的‘冠絕天下’尚有萬分之遙。為能盡量盡到保護好皇上、伙伴與家族的責任,臣當然還要繼續(xù)鉆研下去?!?p> “哈哈…不愧是你啊?!?p> 黑翳炎笑罷,片刻,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看向王伊寧、兩眼一亮說道,“誒,對了!王愛卿,你來教朕練武吧!朕知道,你的武功可比勞將軍高多了,有你來教朕的話,朕的武功一定能…”
王伊寧沒有應(yīng)答,只是果斷的搖了搖頭。
“…什么?”
黑翳炎笑容瞬間消失,滿臉皆是驚疑,“你、你直接搖頭是什么意思?”
“皇上,恕臣直言。”
王伊寧抱拳嚴肅應(yīng)道,“還是勞將軍的那句話,皇上的武功基礎(chǔ)尚未打好之前,最好不要接觸其它武功,否則所學甚雜、壞了根基,只會于事無補,所以…”
“所以什么?”
黑翳炎疑漸轉(zhuǎn)怒,從高座上走下、一路走到了王伊寧面前去,“以前父王讓你們來教朕的時候,你們就一直是這句話!現(xiàn)在都過去多久了,你還是這樣說!王伊寧,朕看你根本就是不想教朕武功吧?”
面對龍顏怒目,王伊寧是毫無懼色。
身高、氣場與武功上的壓制,竟然反倒令這位皇帝是稍有些怕起了臣子來,不由是退開了半步去。
“…皇上,何出此言?”
王伊寧蹙著眉、盤起手來說道,“臣縱是死也不會亂教武功,把皇上的寶貴龍體拿來做試驗,若是皇上練功不成,既于黑翳王朝沒有益處,更是會辜負先皇與武悼太子的期待,那樣…可就不好了?!?p> “哼,滿當當?shù)慕杩?。?p> 黑翳炎卻是油鹽不進,“朕不管那么多,王伊寧,你要明白,你是國師!國師的本分職責,就是來教皇帝練武的!先皇從未用得上,不代表朕也不需要!朕現(xiàn)在既然是皇帝,就要做天下武者及萬民的表率,就要對得起‘武安天下’四個大字!”
“你若是不教,你就別想當這個國師!”
此言一出,引得王伊寧也頓時勃然大怒,瞪向了黑翳炎去。
這一瞪,再次是將他驚得魂飛魄散,不由連連退了數(shù)步,直至倚在了立柱前。
“…皇上,國師之位,可不是您賜給臣的。”
王伊寧冷靜嚴肅的反駁道,“這是臣…在武道太子監(jiān)國時期,取得冠軍,受太子所頒發(fā)的!是通過我朝…沿行了將近四百年的制度所得,是神圣而不可破壞的傳統(tǒng)!皇上若是為一己私利,主動打破,還要將臣等逐出宮去,那帶來的后果…希望皇上可以好好斟酌清楚?!?p> 說罷,王伊寧搖了搖頭、輕嗤聲罷,背著手轉(zhuǎn)身走上了高座去。
“王伊寧,你!”
黑翳炎無可辯駁,一時有些氣急敗壞,“那、那…好!就算你不肯教,那你說吧,大力拳是勞將軍的獨門武功,可現(xiàn)在他都死了!還有誰能來教朕!啊?你倒是說呀!”
“皇上若真心想學,有的是人能教?!?p> 王伊寧坐回大椅上、嗤笑著應(yīng)道,“前大內(nèi)侍衛(wèi)總管、今望劍門門主司徒虎,其子司徒京,五毒堂堂主唐止,京城以前‘青龍營’及雪城‘黑龍營’的士兵們…全天下至少能找得出幾千個會大力拳的人?!?p> “好哇!”
黑翳炎依然嘴硬的叫道,“那你把他們叫來呀,你敢叫,朕就敢學!朕就一直學到能打倒你為止!”
聽罷這番話,王伊寧忍俊不禁,嗤笑了一聲。
“你、你笑什么?!你膽敢笑!”
“不,沒什么?!?p> 王伊寧微笑道,“皇上去休息吧,臣馬上便著手去辦此事,告辭了?!闭f罷便起身,走下高座,沿側(cè)門離開了正殿。
“…哼?!?p> 看著王伊寧離去,黑翳炎盤起手來,只覺自己贏了氣勢、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
然而,王伊寧還真辦了此事。
不超過一個時辰,時年十八歲的望劍門少主‘司徒京’便被召進宮中,加入大內(nèi)侍衛(wèi)當中,主要便負責為皇上傳授大力拳。
而得知王大人找到了人來給皇上教導武功,太后自然是無比欣慰的,得知皇兒要繼續(xù)開始練武、又清楚他的脾性,便開始每天都去監(jiān)督查看…而黑翳炎由于完全不敢違抗母后,更是羞于對說過的話反悔,遂是也只有咬著牙照做了。
這當天就見到人,當天便開始了苦練…
司徒京絲毫不敢怠慢,嚴格按照以前‘勞師父’給他教過的方法來訓練皇上。在有太后與王大哥的撐腰下,他也不怕累著皇上,而是怎么標準怎么來…
而毫無疑問,大力拳的修煉是相當艱苦的。
用在士兵身上操練都只能百里挑一,又何況是細皮嫩肉的皇上呢?
從原本每天逍遙輕松、變得每天累到恍惚,黑翳炎是無不為自己那一日與國師王大人的駁嘴,感到后悔不已…
……
之后,不知過去了多久。
是日中午,皇城深處,皇帝寢殿內(nèi)。
小院上,身穿黑甲、持長槊的黑甲士兵們并排站在各院口處,神情肅斂的把守著。穿著玄色官服、頭戴烏紗的‘大內(nèi)侍衛(wèi)’司徒京,此時則盤著手,嚴肅的站在小院中央。
在他的身旁,立著一座上部捆縛滿了棉布的石柱、石柱上可見已有隱約裂紋。
而在石柱前方、司徒京兩眼所正視著之處,則站著一名赤裸上身、穿白布褲、長發(fā)雪白的少年。
正是當朝天子——黑翳炎!
“…司徒?!?p> 黑翳炎拉著一張十分郁悶的臉、邊喘著大氣邊說道,“今日…可以到此為止了吧?”
司徒京望了望天,隨即搖了搖頭。
“啊?這都多久了!”
黑翳炎頓時是又不耐煩了,整個人撲上前去、靠在了石柱上抱怨道,“這破拳法啊…朕都練了多久了!到底何時才是個頭呀…快讓朕練些厲害的武功吧,不然朕這輩子得要何時才能趕得上先皇啊,啊…”
“皇兒!”
正此時,小院某處門前,傳來了太后的聲音,一眾人當即都望了過去——
只見正是穿得無比雍容華貴的太后,在兩位宮女的隨侍下,走來到了小院里,并向院子中央的黑翳炎走了去。
“…母后?!?p> 轉(zhuǎn)頭一見母后來到,黑翳炎頓時站直起身,看向了石柱去。
“皇兒,不能偷懶啊?!?p> 太后邊走著邊說道,“你要知道,你如今的皇位來之是有多么不易…若不是你爹四十年如一日的勤練武功,又精打細算、運籌帷幄,才接連打敗你三位伯父、贏得太子之位,你又如何能得來這個皇位呢?”
“若沒有你爹以前的苦練,你豈能在此偷懶?你呀,早就被攆回黑翳島上去,就那樣待著一輩子啦…”
“是是是,孩兒知道了,母后。”
黑翳炎長嘆一聲罷,看著石柱,既想打又不想打,心情十分矛盾…
“司徒,皇上如今練得如何了?”
“是啊,朕也想知道?!?p> “呃…”
太后來到石柱前,看向司徒京開口問罷,皇上本人頓時也追著附和了一句。司徒京見此情形,不好言說,便只好看向了皇上去,“呃,皇上,不妨您就親自演示給太后看看吧?!?p> “這…”
就在黑翳炎正猶豫著打算推脫時,卻見又有另一人走進到了這間小院里,引得眾人皆看向了他去——
這回來的,是穿著一身簡便白袍、烏發(fā)束冠的當朝國師,王伊寧!
“喲,王愛卿來啦!”
見他到來,黑翳炎竟一反常態(tài)的興奮了起來,登時換成了一副喜笑顏開的神情。
然王伊寧一看到他的表情與現(xiàn)場的情況,瞬間便明白了,于是只微笑以應(yīng)。
“王大哥?!?p> “王大人?!?p> “參見王大人?!?p> 只見小院內(nèi),司徒京、太后、宮女、士兵等所有人,一時都紛紛給王伊寧俯首作揖、恭敬行禮,而王伊寧則只環(huán)顧一周、點頭應(yīng)過便罷。
“母后,王大人武功高強,不如…”
“太后?!?p> 黑翳炎正欲開口,王伊寧卻打斷了他、幫他向太后說了出來,“臣此番前來,是來檢驗皇上的‘大力拳’修煉得如何的,對著扎了棉布的石柱打,既看不出什么效果,也容易傷到龍體。不妨,就由臣來親自檢驗吧?!?p> “好哇?!?p> 太后也興奮的點頭道,“王大人的超凡武功,天下人皆有目共睹,由您來檢驗皇上的武功,那是再合適不過了?!?p> “…好?!?p> 王伊寧微笑點頭,遂看向了黑翳炎去。
“吶,王愛卿,你給朕站好了啊,站在那,不要動?!?p> 黑翳炎隨即握緊起右拳,在手中開始運功、發(fā)力,“上衣脫了,不許用任何內(nèi)功防御,就這么站著,就讓朕直接打,明白嗎?”
“當然,臣隨意奉陪?!?p> 王伊寧笑應(yīng)罷,便伸手脫下了自己的上身白袍,露出了那健碩如山巒般的一排排肌肉來…
頓時,在旁不止是宮女,就連有些士兵都驚得合不攏嘴了。
“哼…就這?這可比勞將軍的小多了?!?p> 黑翳炎扭動著手腕,臉上是神情十分得意的咧著嘴,呼吸在加快加重,丹田在蓄著勁,腳下在做著準備沖刺的預備步伐,“準備啊,站好了啊,預備…看招,大—力—拳!——”
遂是,便見黑翳炎厲聲喝著,沖刺過去,一記繃緊力道、青筋凸起的右拳倏地呼出,朝王伊寧的膻中位置打去…
啪!
輕聲響罷,所有力道瞬間消散殆盡。
只見王伊寧的胸口前,僅在適才瞬間壓出了道白印而已。而他本人則是穩(wěn)當如山、紋絲不動,面帶微笑…
“這、這…”
登時,黑翳炎拿下手來,看了下自己的手、露出了驚愕萬分的神情,緊接著,他又轉(zhuǎn)頭看向被他打過多次、已能打出裂痕來的石柱,再看回向王伊寧的胸膛,又再看回自己的手,如此來回往復轉(zhuǎn)頭、始終是難以置信…
“不、不可能吧?”
黑翳炎抬頭錯愕的問道,“你這…你還是人嗎?!你這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