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門簾掀開,在跑堂伙計的帶領(lǐng)下,王伊寧與呂白走上二樓、來到了西門華所在的這間包廂內(nèi)。
廂內(nèi)沒有其他人,桌上也只余一片皆吃凈了的空盤碟,唯有酒是一壇接連著一壇、在桌邊上下堆擺了許多只。
由此看來,這位老兄的酒量、應(yīng)是不在武大伯之下。
招呼著二人進(jìn)來后,伙計隨即離開了,而王伊寧、呂白與西門華三人見到對方,卻都彼此沒有多言,都只是看著對方、露出微笑而已。
在將自己的包袱與兵器放到包廂角落后,二人隨即上桌、坐到了西門華對面。
“二位小兄弟,好久不見吶。”
西門華咧嘴笑道,“自從聽聞幾位…因冒犯皇子之事、遭到貶謫之后,便一直再未聽到二位的消息了。這‘江湖中人’也真是健忘,這才幾年,便將幾位忘得一干二凈了。”
“哪里,前輩過譽(yù)了?!?p> 王伊寧應(yīng)道,“該說是前輩太給情面了才是,我們哪算得上什么角色、要勞費(fèi)‘江湖中人’去記得我們呢。”
“哈,說得也是?!?p> 西門華倒也不推脫,“不過…昔年救命之恩,西門豈有忘卻之理?哈哈…”
只見他笑應(yīng)罷,便一把抓起了桌上、離手邊最近的一樽酒壇,只才稍稍提起、便發(fā)現(xiàn)已空了后,便眉頭微蹙的左右轉(zhuǎn)頭、巡視了片刻,片刻,即找到了地上一樽當(dāng)中余酒的壇子,將之提到桌上、接連倒?jié)M了三杯。
隨后,王伊寧與呂白接過了他遞來的酒杯,三人舉杯一碰后,便同時將之一飲而盡,接著將杯放回了桌上。
“二位…不妨容西門一問,不知二位此行來京城…是所為何事呢?”
西門華遂開口問道。
話音剛落,呂白便眉頭蹙起、看向了伊寧去,而王伊寧卻只微笑搖了搖頭答說道,“當(dāng)然是為將要在京舉辦的‘天下武林會’前來的了?!?p> “果然?!?p> 西門華微笑點(diǎn)頭,“莫非…王小兄弟有意角逐國師之位?”
“依前輩您看呢?”
王伊寧笑著反問回道。
“哈,有趣?!?p> 西門華說著,便又給自己倒起酒來,“若依西門看呢…王小兄弟若來,必是有資格、也有本事,能當(dāng)?shù)蒙蠂鴰煹?。畢竟五年前,王小兄弟便已以未及弱冠之束發(fā)之年、躋身世家武林會前四強(qiáng),如今…王小兄弟返鄉(xiāng)靜修五年,重出江湖,武功…定是早已遠(yuǎn)超當(dāng)年了。”
“…哈哈,前輩又過譽(yù)了?!?p> 王伊寧擺擺手道,“當(dāng)不當(dāng)國師的…我其實(shí)無所謂,說實(shí)話,我只是聽了瑯王爺?shù)脑?,不想…讓那秦瑝?dāng)上國師而已?!?p> “喔…”
西門華聽著、眉頭蹙起,當(dāng)即也點(diǎn)頭以應(yīng),“這…確也是個理由?!?p> “對了,西門前輩?!?p> 看著兩人聊了許久的呂白、此時終于主動開口了,“呂某記得,往年見到您,可都是與令公子同行的。怎的這回,不見西門兄弟蹤影了呢?”
“喔,他呀?他在家待著呢!”
聽到呂白問起此事,西門華臉上的笑容隨即更顯豪爽了,“他媳婦生孩子了,他得在家照看著,我呢心情好,就自個來京城喝好酒來了!也順道住一陣子,看看這段時日…都有哪方高手匯聚京城,畢竟…再怎么說,也是十年一度、且還決定了國家命運(yùn)的盛會嘛!”
“這樣?。∧强晒擦?,前輩當(dāng)爺爺了?!?p> 王伊寧登時也面展喜色,立即倒酒給西門華敬上、同時繼續(xù)問道,“請容伊寧好奇,是公子還是小姐?資質(zhì)如何?又取了什么名諱呢?”
“哈…”
西門華飲過王伊寧敬來的酒、便豪爽的笑答道,“不瞞你說,是個大胖小子!而且筋骨強(qiáng)健,是天生的好苗子,將來的成就、必在我等父子之上!我希望他…將來能超越他的祖輩,離開游鱗谷,去追求更廣闊的天地,便為他取了復(fù)名兩個字——‘昊野’,如何?是個好名字吧?”
“昊野…西門昊野…”
王伊寧念著這一名字、不禁微微點(diǎn)起了頭,“好哇,這可好多了!比我爹給我起的強(qiáng)。我反正是至今也沒明白,他給我起‘伊寧’二字是何用意…”
“啊,是嗎?哈哈…”
“哈哈哈…”
一老二少的三人在歡聲笑語中,繼續(xù)推杯換盞、相談甚歡,好生自在。
……
而在用過晚飯后,王伊寧與呂白遂告別了西門華,離開包廂,就地在洛家樓開了一間客房暫行歇息。
隨著客棧內(nèi)的聲息從無比的嘈雜與熱鬧,到緩緩靜下,窗外的夕陽也落入了血色殘暮的余暉中,隨著天色漸暗,整個京城開始逐漸被無邊的黑暗所籠罩…很快,各處也都亮起了燈火來。
月光被濃云完全遮蓋住,透不出一絲光亮來。
直到客棧完全打烊、街上都已沒有行人的深夜,二人才依次起身,準(zhǔn)備開始他們的計劃。
二人從即將進(jìn)城起、便始終隱蔽著自己的內(nèi)力氣息,使之毫不外顯,此刻自然是只有更加小心。
只見二人沒有帶任何多余的東西,只帶了自己的兵器,便推開窗戶、一躍離開了洛家樓。
……
房間位于客棧頂樓,只見二人在躍出窗來的一剎那,便身法迅敏的回身、一手扒住了窗沿,而后用臂力將自己直接送上了房檐的瓦頂上,接著又輕巧落下,并未發(fā)出絲毫聲響。
洛家樓的建筑之高,令二人得以僅憑肉眼便可眺見京內(nèi)的大片地帶,尤其在他們的正北方,更是已可將整個皇城盡收眼底、一覽無余。
此時的皇城內(nèi),僅有零星幾處還亮著燈。
曾任職大內(nèi)侍衛(wèi)副總管、住過皇城九個月之久的王伊寧,對皇城內(nèi)部的情況是通曉得一清二楚,即便夜色模糊,但在他那雙此時泛呈碧青色了的‘蛇瞳’之中,一切就與白天是并無二致。
“圣上的寢宮,妃子后宮,大內(nèi)侍衛(wèi)…這些地方都已熄燈了?!?p> 王伊寧眺望著皇城、細(xì)聲說道,“唯獨(dú)…還有兩座行宮是亮著燈的,其中一座…可以感知到是王爺在里邊,另一座…則有兩個不認(rèn)得的氣息。”
“兩個?”
呂白立即聽明白了,“莫非是黑翳琿與黑翳玦?大半夜的,聚在一起,商討怎樣干掉他們的五弟么?”
“…呵,有可能。”
王伊寧嗤笑著答道。
“既如此…”
呂白眉頭微蹙著、僅思慮了片刻,很快,便開口講出了一句、令王伊寧也震驚萬分的話語,“那么…伊寧,你便施展傳移之術(shù),將我送到黑翳泉的寢宮里去吧?!?p> “什么?!”
王伊寧登時轉(zhuǎn)回頭看向呂白、神情是萬分的難以置信。
“我是認(rèn)真的,伊寧。”
呂白嚴(yán)肅答道,“即便此舉十分冒犯,但我的目的,只是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而已。他黑翳泉為選太子,將八龍杰作為活靶,已是有錯在先。這樣做,我呂白問心無愧。再說,他本來也無心占得青蓮劍,之前在五毒堂時,他當(dāng)我面聲稱撤銷密詔、將劍換給了我,便是證明之一。那我要拿回來,自然也不過分?!?p> “呂大哥,你最好想清楚!”
王伊寧嚴(yán)厲警告道,“另一座行宮里,那兩道氣息還是未知的,還不能確定兩位皇子已經(jīng)來到京城!事到如今,一切都只停留到你認(rèn)為‘呂前輩已經(jīng)被害’的猜測上而已!”
“只抱有這個猜測,你是絕不能夜闖皇城、面見圣上的!”
“因?yàn)椤裟憔痛嗣瓣J皇城,不管你做什么,你的罪名…都與是行刺無異的!”
“更何況…呂前輩本來就是通緝要犯,他的東西到了圣上手里,是沒有要回來的道理的。我們心中堅信的對與錯,與王法相比,與江山相比,或者哪怕只是與圣上的心里相比,都不一定是等同的!”
王伊寧道,“呂大哥,你…不要再做出這等傻事了?!?p> “傻事?”
呂白情緒開始激動起來,“呵!伊寧,五年前你在大殿上,當(dāng)堂對質(zhì)黑翳泉的時候,你同那老家伙說的什么,才導(dǎo)致我們被貶謫五年,難道你忘了嗎?”
“你說的…你要行‘陰’之事,走‘以武犯禁’之路!”
呂白湊到王伊寧跟前,伸手連連點(diǎn)著他的膻中,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著自己的話。
“呂大哥…”
王伊寧仿佛察覺到了什么,遂撒開呂大哥的手,只是冷靜的看著他。
“我爹他…是怎樣的人,你是見過,你是知道的?!?p> 呂白繼續(xù)道,“他既然…能以‘陰四龍’之名成名江湖,很明顯…同那些與他一樣位列通緝令上的,殺人偷盜、搶劫擄掠的泛泛之輩,是不一樣的!”
“你可別忘了,黑翳瑯五年前便已承認(rèn),之所以八龍杰會成為太子金榜的活靶,是因?yàn)楹隰枞?,希望像這樣的平民高手、能得到朝廷的控制!就像曾經(jīng)的你我一樣!”
“但是,爹他貫徹了他的信念,他不相信王朝律法的力量,能及早將所有的罪惡提前扼殺,能審判世間所有的邪祟?!?p> “所以,他選擇了自己來!”
“而很明顯,正是這種…對邪惡的審判權(quán)的挑戰(zhàn),動搖了朝廷的威信,觸犯到了那老頭子的權(quán)威,所以…才不止是八龍杰,而是世間所有的、像爹這樣的‘法外之徒’的俠客,才會盡皆名列通緝名單上,理所不該的、與那些真正的惡徒并列!”
呂白情緒激動道,“可伊寧你也明白…這個江湖,不能沒有他們!”
“呂大哥…我看是你,忘記了那天殿上的話?!?p> 王伊寧搖搖頭、平靜的答說道,“經(jīng)過這五年多的謫居,我已多少能理解了一些…當(dāng)初圣上的意思了?!?p> “的確,這世上需要俠客。”
“但是…比起這些自由的、能提前處置罪惡的力量,更需要存在的,還得是一套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秩序!而讓這些同時存在的代價,便是這些俠客們…必須隱入黑暗,必須…要遭到通緝!”
王伊寧解釋道,“否則…能如此輕而易舉殺死、八龍杰中最強(qiáng)的李蒼榮的圣上,難道幾十年來,都沒令陰四龍落網(wǎng),真的只是因?yàn)椴恢麄冔欅E嗎?”
“若他真不知道,那當(dāng)初…密詔如何會送到呂前輩手上呢?”
“以他老人家的本事,若他真想讓陰四龍都死,他們還會被寫在密榜上嗎?你們…又還能隱居這么久嗎?呂大哥你還能長到這么大嗎?”
“所以…正如他們皇家,也不記得誰了所說過的一樣:”
王伊寧重復(fù)道,“不論是八龍杰…還是我,還是千千萬萬個…如我們一樣的法外之客,我們…都不是圣上用來選太子的活靶,而是…用來穩(wěn)固這江山的法外秩序,用來權(quán)衡天下的砝碼才對!”
“所以,我們依然可以做出法外之事,去維護(hù)我們所以為的正義?!?p> 王伊寧搖搖頭道,“但我們只需要明白,這樣做…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就夠了,呂大哥?!?p> “你!”
呂白指著伊寧,情急之下、竟不知該如何辯駁回去。
過一陣后,他才再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伊寧,神情依舊十分堅決的開了口:
“好…伊寧,很好?!?p> 呂白看向伊寧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訴你吧:爹他再是有罪,當(dāng)他身陷到三皇子爭位的廝殺中、慘遭不測的時候,他就都已償還清楚了。”
“古語有云,忠孝兩難全?!?p> “我呂白…自小只跟著爹長大,在我心中,這永遠(yuǎn)是高在什么王朝律法之上、比之重要不知多少倍的,最嚴(yán)正的秩序?!?p> “而在忠孝之間,我的選擇,便是‘孝’字?!?p> 呂白再度強(qiáng)調(diào),“我現(xiàn)在再度告訴你,伊寧,我要去皇城里,去的就是黑翳泉的寢宮,而且,這也不是‘傻事’。我只想知道,爹究竟如何,如果是被黑翳琿或黑翳玦那樣十惡不赦之徒所殺…”
“那么,縱使是萬劫不復(fù)的代價,我呂白,也務(wù)必要為父報仇!”
“這一點(diǎn),出發(fā)來此的路上我便已告訴過你許多遍了!”
“而如果…沒有任何與爹相關(guān)的東西或情報,出現(xiàn)在皇城的話,我呂白…也愿意接了這個‘行刺’罪名,領(lǐng)受我應(yīng)有的代價!”
“伊寧,你愿幫則幫?!?p> 呂白態(tài)度堅決,“你若不幫,那我便不靠你的傳移之術(shù),獨(dú)自潛進(jìn)皇城去!”
“呂大哥,你…”
王伊寧疑或道,“你這樣,叫做選的‘孝’字嗎?你讓安姐姐和小萬怎么辦?你讓要連累他們,跟你一起受罪嗎?”
“我自己行事,自己承受了代價,與他們何干?”
呂白嚴(yán)肅道,“伊寧,你不幫便不幫,不必拿出他們來勸阻我。若我今夜死在了皇城,那就讓小萬日后長大了,再來替我報仇吧。”
“你…你瘋了!”
王伊寧看著此時的呂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呵,看來你是不幫了,既如此,那么多說無益?!?p> 再懶得爭駁下去,呂白遂冷嗤了聲罷后,便立即轉(zhuǎn)過身去,踏出數(shù)步后、直接從瓦頂房檐的邊緣躍了下去,“伊寧,有緣再會!”
“呂…”
被呂大哥的舉動驚到了的王伊寧還未反應(yīng)過來,才追上數(shù)步,卻發(fā)現(xiàn)呂大哥已‘飛檐走壁’,眨眼間來到了街道上,一路向著近在咫尺的皇城正南門趕了過去…
“這、這…”
見此狀況,王伊寧攥著冰槊的手心、都不禁滲出了汗來,面對著這皇城內(nèi)外的許多人,此時的他,一時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