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完畢,王伊寧從瑯王爺手中,接過了這封輕盈的圣旨。
這一刻起,他便再不是‘大內侍衛(wèi)副總管’了。
十個月前,他才在國師及文武百官的萬眾矚目之下,因功受賞,獲賜大內金槊,當上了這個朝中高官,一時是風光無兩。
不到一年,他便在這個相同的位置,被收回了這些代表他身份的一切…
奇怪的是,他卻并未感到失去什么。
相反,由于受到判決所貶謫之地,正是家鄉(xiāng)白蟒山麓的雪城,他反而還感到了一種‘終于可以回家了’的如釋重負之感。
“…平身?!?p> 龍椅上的皇帝黑翳泉喟嘆道,望著王伊寧的眼神間,似有幾分遲疑與不舍。但他與王伊寧一樣,同是已下定了決心。
“謝皇上?!?p> 王伊寧應罷,便與身后的阿浩、呂大哥、達哥、安姐姐一道站起身。
“判決完畢,你們可以退下了?!?p> 黑翳泉道,“相關事宜的具體實施,你等下去后,將圣旨展示給士兵們看過即可,順帶…也把你們留在京城的行李,都去收拾了吧?!?p> “是,皇上?!?p> 五人紛紛作揖應罷,便轉過身去,各皆垂首、踱著小碎步,離開了大殿。
而黑翳泉望著眾少年的背影,只是抬手撫動著長須,隨著少年們的遠離,神情也漸顯落寞、失望。
直到五位少年盡數離開、皇殿上只余下了父子三人后,黑翳泉才目光一瞥,看向了仍舊跪在最前排的三子玦兒去——
“好了,輪到你了。”
明明眼前人是親兒子,黑翳泉卻是一臉不屑,“王伊寧適才所說那些,你有什么要解釋…或是補充的嗎?”
“…沒、沒有?!?p> 黑翳玦抬頭看著父皇,思索了許久,才支支吾吾吐出了兩個字來。
“嗯,那么…”
“稟父皇!”
正當黑翳泉將要開口時,高座一旁的黑翳瑯卻站出來、走到了高座前,恭敬行了一揖,“孩兒…有個不情之請,懇請父皇準許。”
“哦?”
黑翳泉看向瑯兒、神情登時變得疑惑,“什么?”
……
王伊寧、武浩、呂白、勞仁關、安雅五人走下大殿前的上百階白玉石階梯后,在階梯前一頭一丈高的石獅前,匯合了已在此等候了他們許久的韓梅及張南浩。在給二人講述了他們所受到的判決后,眾少年皆是百感交集、唏噓不已。
雖然面對這等判決,他們感到是很意外,然闖下此等大禍后,又還在殿上反駁圣上、惹得他老人家震怒…
如此尚能保住性命,他們已覺得是萬幸了。
可惜的是,張大哥要在青龍營士兵護送下回宮城,阿梅不能回流州,他們五人更是要被立即貶派往雪城…
四王爺之事,已輪不到他們去收尾了。
眾少年甚至皆已可預料到,圣旨一下,那黑翳玿或許便會立即聞風而逃,尤其還會很可能將尚且在他手上的飛光劍與鶯歌笛藏起來。
到那時…不論人還是寶物,都將再難找到。
他們唯一能指望的,便是還‘逍遙法外’、且據有四把八龍杰兵器的、八龍杰幸存的最后一人、呂大哥之父——‘呂千鈞’前輩了。
但愿如今已‘浪跡江湖’的他,能找到如今再不剩任何力量的四王爺,然后做個了斷吧。
而不得返回流州的韓梅,面對已‘無處可去’的境地,提出了欲隨同他們前往雪城的請求。
這一請求,自然是得到了少年們的熱情歡迎。
眾人商議完畢,接著又慨嘆一陣過后,終見幾名黑甲士兵走了過來。
遂是,王伊寧向他們出示了收到的三封圣旨。
看過圣旨后,士兵們便按其上所吩咐,開始起了各自的行動與安排來…
而站在不遠處,遙望著那桿陪伴自己接近一年,全長近一丈、鑄造完美、烏桿金鋒的大內金槊,就這樣被幾名士兵們搬起、裝回大棺中抬走之時,王伊寧心中是感慨萬千…
憑這桿槊,自己練出了‘金蛟破海’這一霸道絕技,更依此招數,在世家武林會上一路打到前四強,證明了自己。
失去了‘槊’后,便只剩下‘蟒’了。
今后自己或許…也將要繼續(xù)踐行,在皇殿上所言的‘陰’之路與‘以武犯禁’之事,來維護他心中的‘正義’了吧。
可是…那樣又該要如何做呢?
……
隨后,少年們暫行分別,去往了京城各處。
呂白、勞仁關、張南浩三人在一眾黑甲士兵的陪伴下,去到‘青龍營’中,依旨意抽調出一百士兵后,便與眾士兵們作了一番告別。隨著一壇壇烈酒入喉,大寨內的‘呂’字旗與‘勞’字旗皆緩緩落下,而后,新的旗號升起、繼續(xù)統(tǒng)領青龍營。
而在與二人告別后,張南浩即在一百名士兵的護送下,由京師正南門出城,踏上了返回故鄉(xiāng)宮城的路。
武浩與安雅二人去到了皇城內、大內侍衛(wèi)們的住所,與一眾大內侍衛(wèi)們告別,同時也到自己的府邸里收拾東西去。
而王伊寧則是在韓梅的陪同下,穿過冗長的京城東街,去到了偏遠的‘司徒府’去…
這位,算是他在京城認識的人里,除去皇上黑翳泉、以及那一眾關系僅止步于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外,最熟絡的一位了。
到了府上,剛巧司徒總管及其十二歲的兒子司徒京都在。
幾盞茶下來,王伊寧與韓梅向司徒總管父子二人,詳細敘述了這半個多月以來、他們的經歷與遭遇。
盡管在京城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司徒總管依然很為少年們的被貶而感到惋惜。
但更多的,還是面對離別時的不舍…
到了夜幕降臨的戌時許,六少年才在京師北門前匯聚。
為了監(jiān)督在圣旨中被貶的五人能遵旨上任,伴隨他們同行的還有另一支百人的黑甲士兵隊伍。
不過,這回倒不是從青龍營中抽調了。
城門前的集市外,少年們已經各自脫下身上的官服、卸去一身重負,換回了原來的一身輕便布衣,帶著自己的幾樣行李,在一眾士兵們的簇擁與周圍百姓們異樣的目光中,即將正式開拔向北。
濃密的烏云將原本可見的清澈月光與漫天星辰都完全遮住,今夜的京城,較之以往是要‘黑暗’許多…
……
而就在護送少年們、趕赴雪城上任的馬車隊,才剛出發(fā)離開京城不久之際…
噠噠噠…
忽聞一道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只見是一騎高頭白馬,從南邊飛快追趕了上來,超過了因為還有裝行李的馬車、所以行進速度緩慢的他們,趕來到了隊伍最前的數丈開外,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而見到馭馬追來者后,黑甲士兵們是紛紛止步停下,皆面朝此人、單膝下跪:
正是當今皇五子、海州王——黑翳瑯!
“王爺。”
“王爺。”
上百人的隊伍見五王爺到來后,都紛紛向其行禮,少年們自是也不例外。
“伊寧!”
黑翳瑯一來便是看向了王伊寧去,“走得這樣匆忙,連招呼也不與本王打一聲嗎?”
“圣命難違呀,王爺?!?p> 王伊寧騎在馬上、作揖一道回應道,“圣上已給臣等安排了新的官做,臣等自當該立即走馬上任了,哪還有時間去巴結王爺您呢。”
“好了,本王來不是與你猜謎的?!?p> 黑翳瑯高聲叫道,“諸位少俠,可否移步過來一敘?本王有些要事,還得與諸位少俠商討?!?p> 六少年們互相望望彼此,頓時皆眉頭蹙起。
隨后,只見王伊寧點一點頭后,黑翳瑯便“駕!”一拽韁繩,調轉馬頭,先行踏動,接著,六位少年緊隨其后、追了上去。
后邊的百名士兵們則是很明白,王爺要說的、正是他們不可知的事,所以也都只在原地等候而已。
……
在移步到了數十丈開外,確保士兵們都已聽不到、且此地周圍亦無任何其他人后,黑翳瑯才帶著六少年們,在原野上剎住馬蹄、停了下來。
“不知王爺…特意追趕我等,是有何要事?”
王伊寧騎馬來到眾伙伴的最前端,面向王爺問說道。
“伊寧,今日你在殿上的表現…是本王著實沒有想到的。”
黑翳瑯神情嚴肅,“當時…父皇在旁,本王不便多問,如今…本王倒是想聽一聽,你如此說…你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王爺客氣了?!?p> 王伊寧‘皮笑肉不笑’的恭敬回應道,“伊寧今日殿上所說,皆是心中真實想法,沒有一句違心話。王爺…不必費神特意探聽?!?p> “…呵,好、好。”
黑翳瑯點了點頭笑道,“那如今成了這般境地,你們難道甘心嗎?”
聽到王爺如此一問,眾少年浮現在臉上的心情、卻皆是一頓釋然,仿佛根本不在意失去官職之事。
“我等是否甘心,并不重要?!?p> 王伊寧神情暗淡道,“這里是黑翳王朝,圣上下了令,我們自然得去遵守。如今,雖踏上了回到起點的路,我們也有諸多遺憾,可我王伊寧…卻并無一絲后悔,相信大家也是?!?p> 后方眾少年聽罷,皆連連點頭。
“所以…你們以為,一切就已經結束了嗎?”
黑翳瑯問著,嘴角微微咧起。
“王爺此話何意?”
王伊寧疑惑道。
“你們與王兄斗得如此激烈,拼死才撿回一條命、過河逃進江州,可是,難道你們以為,王兄會因此善罷甘休嗎?更何況照你們所說,他手上可是還有六把八龍杰兵器呢?!?p> 黑翳瑯解釋道,“依本王看來,他接下來,應該會先是很快找到獨身一人的、‘八龍杰’中的最后一人,呂千鈞前輩。憑著兵器、狀態(tài)優(yōu)勢,或者使陰招,不論如何,總之是將他‘名正言順’的捕殺,戴罪立功…最后,再來找到你們‘斬草除根’吧?”
眾少年聽罷,皆神情凝重起來。
即便他們心知肚明,此時的黑翳玿手上僅有兩把八龍杰兵器,可他們也了解此人,知道他平時即常與江湖上的草莽流寇多有來往、又善使陰招…縱使呂前輩再怎么武功高強,兵多在身,可也畢竟已上了年紀,發(fā)生什么都是不好說的。
“在江州,他當然不敢放肆?!?p> 黑翳瑯繼續(xù)道,“可是…你們此行北上,回到清州之后呢?你們可曾想過,一旦你們進入清州,他就可以放開手腳、繼續(xù)殺戮了嗎?”
“清州早已沒有州王了?!?p> 王伊寧答道,“一定要說是誰的地盤的話,那應該也與當今的江州、渚州一樣,屬于是‘圣上的地盤’吧?難道…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敢追過來嗎?”
“為何不敢?”
黑翳瑯追問道,“伊寧,你可知在你們離開皇殿之后,本王的三哥‘黑翳玦’因剿滅虎雷砦之功,得到了什么封賞嗎?三哥他與誰是站在一邊的,你們可還記得嗎?”
“這!”
王爺這一道暗示性的提問,登時驚到了眾少年。
登時,在他們心中,一道十分可怕的前景再度浮現了出來,那就是他們進入清州后,居然還不能得安寧,反而是將再次卷入到與四王爺的斗爭中,且這次沒有呂前輩助陣,形勢要更嚴峻得多…
如果那時候所發(fā)生的事實確如他們所想的話,那事情或許就真的很嚴重了。
“難道…是恢復他的王位嗎?”
王伊寧眉頭深蹙道,“黑翳玦…擅離封地二十年,不顧民生,又助其弟迫害賢良,難道這樣…圣上都要給他封賞嗎?”
“這…”
呂白此時也開口道,“若是這樣…恕我直言,王爺。若圣上是這樣判決的話,那我呂白已不打算再聽從其命,為之效力了…我寧可現在就騎馬奔離,追尋先父蹤影,與他同樣做個‘通緝犯’也罷!”
呂大哥此話說的實在過于夸張,少年們一時皆已不知該如何接跟為好。
“不,恰恰相反?!?p> 黑翳瑯露出笑容,“你們必須得去雪城,必須遵旨,做上五年的這個地方官?!?p> “什么?”
“為何?王爺不是說…”
眾少年們聽罷,登時皆疑惑起來…
黑翳瑯說著,遂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了一封明黃色的卷軸…而眾少年見是圣旨,當即紛紛踩鐙下馬,單膝而跪、垂首作揖。
正打算靜靜聆聽之時,王爺卻沒有念,而是直接說了出來:
“簡單地說,即是今日…本王在你們下去后,立即向父皇申請了一事、取得了批準,便是這事:”
黑翳瑯笑著,交出圣旨去說道,“你們看看吧,本王申請愿助力三哥,以清剿虎雷砦余孽、恢復清州民生為由,轉移封地及王位。并且,已得到了父皇的批準?!?p> “也就是說,本王黑翳瑯自即日起…便不再是‘海州王’,而是‘清州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