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殺人放火天
安定街是嘉定城中一條不起眼的小型街道,但有些人更喜歡私下稱為虎符街。只因當(dāng)年錢不吝在接到圣乾滅滿門的圣旨后,不甘全族抄斬,在一些忠心部下的拼死掩殺下,一路從將軍府殺到安定街。
錢不吝看著身邊的部下一個個倒下不再爬起,看著自己身后已快臨盆的嬌妻一手痛苦地捂著肚子,另一只手緊緊的將女兒護(hù)在身后,痛苦地捂了捂胸口。轉(zhuǎn)身看著四周彎弓搭箭的御林禁軍,錢不吝深吸一口氣,盯著被禁軍層層保護(hù)的宣旨公公,曹福,曹公公,語氣低下悲愴:“公公,一定要趕盡殺絕嗎?能不能請公公大發(fā)慈悲饒了賤內(nèi)與小女,在下任憑您處置?!鄙砗蟮膵善弈樕蛔?,正要有所作為,卻看到丈夫微微搖了搖頭,感受到身后的顫抖,只能用力地握住衣襟,淚漫眼眶地盯著身前的高大背影。
“錢將軍,你這是在為難咱家!”尖細(xì)的嗓音在禁軍深處響起。一位手捏蘭花指撫弄著細(xì)細(xì)彎眉,身著四品內(nèi)侍大紅官袍的太監(jiān)舉步慢慢走到禁軍前首,所過之處,禁軍自動分開,低頭頷首,可見這位曹公公的地位。
曹??粗矍安贿^二十有五的錢不吝,原本英俊的面孔被鮮血所覆蓋,看著如滴血的眼睛,抿了抿猩紅得薄嘴唇:“錢將軍,咱家這一生都為圣上而活,圣上說的話對咱家來說那就是咱家拼了命也要辦成的?!?p> 錢不吝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神徹底暗淡,臉上不甘,悲傷,無奈最后愧疚。扔掉已卷刃的戰(zhàn)刀,緩慢地低下了高大的身軀。
“嘭”一聲低沉的聲響使所有人都呆住了,錢不吝雙手緊緊握住,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公公,所有的罪我一力承擔(dān)!”腦袋重重的磕在青石板上,濺起一片血霧。身后的女人用力地咬住嘴唇,任鮮血肆溢也不放松,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哀求自己的天不要這樣低下,自己這輩子能嫁給他已無憾,可是肚子里的跳動和身后的潮濕抖動都在提醒著她不能,她只能別過臉去,眼淚鮮血在她的臉上繪出一副驚心動魄的凄美。
曹福急忙地側(cè)過身,彎腰對著錢不吝深深一躬,聲音依舊淡然平定:“對不起了?!?p> “哈哈……”錢不吝瘋狂大笑,伸手指著四周殘破的房屋,語氣狀若瘋虎:“原本城里的十萬戶人家,三年里硬生生的沒了二十萬人,是為了什么!”指著亂箭穿身的部下“他們?yōu)閲艞壛巳?,在這三年里殺了數(shù)不清的敵人,父母兄弟都死在這場戰(zhàn)爭中,最后就是換來這種結(jié)局!”最后指了指身后的妻兒“我為圣上死而后已,最后只是換來的全族抄斬么!早知道這樣,我為何要如此!我愧對所有人,唯獨那個安坐皇椅的人!”聲嘶力竭得說完,錢不吝掏出胸口處當(dāng)年那人鄭重交予他的虎符,重重地摔在地上,眼睛殷紅如血。
曹福不急不慢地?fù)炱鸹⒎?,面無表情,轉(zhuǎn)身離開,禁軍將領(lǐng)重重地?fù)]了揮手,頓時箭雨漫天,錢不吝回身緊抱妻兒,張嘴說了“對不起”,女人對他笑了笑,雙雙緊緊抱住懷里的女兒。
雖說錢不吝這個名字在北秦境內(nèi)屬于禁忌,但仍有些人用自己的方式紀(jì)念著他,譬如買下這條街的那人。那人買下這條街周圍的所有房屋,不做任何改動,保持著原本破敗的模樣,每年都花大量的錢財維護(hù),確保這些房屋不會坍塌。如今,這些房屋成為流浪者的棲息之所。
今夜,寒風(fēng)呼嘯,透過破敗不堪的墻壁,呼呼得刮進(jìn)屋內(nèi)。與往常不一樣的是,少了篝火的溫暖與人語的喧鬧,只留下深深地暗寂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長平街與安定街是兩個極端的街道,若安定街用破敗,貧窮來形容的話,那么長平街只能用輝煌,富有來形容。
一輛通體散發(fā)檀香的馬車孤零零的行駛在足有四丈寬的街道正中央,包鐵的車輪,釘鐵的馬蹄,在這個夜晚,這個街道,相交輝映地演奏著唯一的聲樂。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駕車的馬夫打了個冷顫,緊了緊衣襟,右手適當(dāng)?shù)募哟罅藫]鞭的力度。
街道中末端的一個巷口內(nèi),一群人熱血沸騰地在摩拳擦掌,因為,今晚是個豪賭,贏,則榮華富貴;輸,大不了跑路唄,反正自己原本就什么也沒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老…老大,我…我能…不能去…方便下?”右手緊緊握住阿大剛剛遞過來的短刀,左手使勁的抓著右手的小狗子,全身不住地打著擺子。
緊了緊腰帶的阿大看著害怕的小狗子,粗獷的國字臉上沒有任何表示,小狗子被看得抖動的更加劇烈,但努力地放下左手。
其他的小弟一臉的不屑地盯著小狗子。
“想不想吃最香的肉?喝最好的酒?”阿大咧著大嘴低沉地對著身前的小弟們做著最后的激勵。
一眾小弟雙眼放光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器,若不是阿大先前再三提出的‘噤聲’要求,他們肯定會‘嗷,嗷’的大叫出來。當(dāng)然除了仍在顫抖的小狗子。
芯閣,花娘呆坐在竹椅上,陷入自己的沉思,紅兒則如雕塑般舉著燈籠,對陸續(xù)走出的黑袍視而不見。黑袍們則一刻不停地如幽靈般飄入竹林,消失。
儒雅的中年人背負(fù)雙手把玩著一塊極品羊脂玉,步態(tài)緩慢地走到竹桌邊,看著輕咬豐唇,眼神迷離的花娘,中年人內(nèi)心一顫,伸出左手想要去撫摸那吹彈可破的臉蛋,可是剛伸出一半,便感到周圍空氣有些黏稠。中年人淡淡‘哼’了一聲,渾身肌肉如鐵的侍衛(wèi)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身前,擋住了紅兒的氣機。
就在中年人的中指剛剛觸碰到花娘時,花娘一驚,身體本能的向后移了一點,眼神有些迷茫的望向中年人。
紅兒不再有所保留,伸手摸向腰間,而侍衛(wèi)也在這時,左腳重重往前踏了一步,紅兒立時被雄厚的內(nèi)力給撞退幾步,紅兒不顧嘴角流出的鮮血,眼神冰冷得盯著中年人,摸向腰后的右手即將甩出去,侍衛(wèi)也抬起了右臂,整個身子如蓄滿力的硬弓,氣勢滔天。
“住手”,花娘那獨特的磁性聲音響起,美目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看著中年人,中年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尷尬的收回了懸在花娘面前的右手。
紅兒也放下了右手,不過仍警惕的盯著中年人。侍衛(wèi)則一直保持著蓄力,直到中年人輕咳了一聲。
花娘起身走到紅兒身前,拿出絲絹想要替紅兒擦拭血漬,紅兒低頭后退一小步,讓過了花娘的擦拭?;餆o奈的嘆了口氣,語氣溫柔道:“沒事吧?”紅兒輕輕搖了搖頭。
花娘回身對中年男子福了福身,面色平淡:“先生,天色不早了,花娘就不留您了?!?p> 中年男子伸出右手輕輕嗅了嗅,有些陶醉,看著已關(guān)閉的竹門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不過很快就恢復(fù)平靜,轉(zhuǎn)身離去。
依舊黑暗陰沉的長平街巷口,較之前一刻,此時的巷口里卻多了一些亮光,那是阿大那些小弟眼中所發(fā)出的綠光,猶如快餓死的狼群看到羊羔時的眼神,充滿貪婪,殘忍。
“安老爺,不要害怕,兄弟我只是快揭不開鍋了,否則也不會做這等犯法的事,你放心,兄弟我只劫財,不要命。不過,若是安老爺您嫌命長,兄弟我也不會介意多那么一下的!”蒙著黑巾的阿大隨意的拿著刀輕輕地拍著安老爺?shù)哪槨?p> “好…好漢,您…您是…不是認(rèn)錯…人呢?”原本抖動如羊癲瘋的老人,確定不是仇家尋仇后,內(nèi)心也鎮(zhèn)定多了,但要讓他就這樣被人給白白的拿走自己的錢財,自己是很不樂意,極力想蒙混過去,“好漢,我真的不是那個什么安老爺,小老兒,只是有點閑財?shù)睦蠞h,若不嫌棄,老漢把身上的所有錢財給您”,老人急忙掏出自己身上的所有銀票,顫巍巍地遞給阿大。
阿大伸手接過銀票,看都不看隨手遞給身后的小弟,眼神慢慢兇狠,雖看不見表情,但老人也發(fā)現(xiàn)不妙,極力的向后縮著身體。
“安…….”阿大剛開口,身后的一小弟已飛起一腳將老人踹翻在同樣瑟瑟發(fā)抖的下人身邊,“媽的,你當(dāng)你癩大爺是好糊弄的是吧!你是什么鳥,你癩大爺一清二楚?!卑]子抱臂居高臨下的蔑視著倒地痛苦得老人,不過他卻沒發(fā)現(xiàn)老人雖面呈痛苦,但眼里卻閃過一絲精光。阿大在癩子搶白后,平靜的看著發(fā)生的一切,完全沒有因癩子的搶白而生氣,不過眼里深處的兇狠卻沒有一絲消退,反而越來越盛,只不過掩飾的很好。
“好了,安老爺你要是再不好好配合的話,兄弟我可是不確定我這些兄弟會做出什么事哦!”阿大慢斯條理的修著指甲,語氣不急不慌,“倘若您真不是安老爺,那么,不好意思了,為了保密,對不起了!”說完,看了癩子一眼,癩子心領(lǐng)神會,拔出插在腰后的短刀,快步走到下人身后,勒緊下人的下顎,揮刀緩慢而沉重的劃過那人的脖頸,下人被綁的身體急促的抽動著,發(fā)出‘呃…呃’低沉而短暫的呼喝聲,飛濺的鮮血濺了老人一臉,老人張大嘴巴想要大聲呼喊,阿大一腳沉重的踹在老人胸口,將老人踹的痛苦地極力張嘴呼吸,阿大快步上前右腳踏在躬身的老人臉上,右臂壓在右腿上,低頭彎腰盯著痛苦的老人“您是不是安老爺???是我認(rèn)錯人了嗎?!”半邊臉被緊壓在粗糙青石上的老人,急促無力的拍打踩在臉上的大腳,雙眼血絲蔓延,無力的張大嘴巴發(fā)出‘呃…嗯…’模糊不清的回答。
阿大友好的攙扶起老人,輕輕地替老人撫順胸口:“安老爺,您說要是一開始就好好合作,不就省的受這份罪!那現(xiàn)在安老爺應(yīng)該會好好合作吧?!”滿臉鮮血的老人無力地點了點頭,阿大看著周圍的小弟:“還不快扶安老爺上車,我們護(hù)送安老爺回府!對了,先把這里處理好。”
“快開門,老爺我回來了?!币坏郎硢o力的聲音在一丈高的朱門前響起,佝僂的身軀顯得愈發(fā)單薄,寒風(fēng)一吹,搖搖晃晃,若不是有身后兩名大漢的‘?dāng)v扶’,單薄的身體早已癱倒。
‘嘎吱’細(xì)微的聲音震動了門外三人的心,朱門的小門處裂出一道縫隙,微弱的燭光灑射而出:“老爺,是你嗎?”
“你眼瞎嗎?連老爺我都認(rèn)不出嗎?”老人擠眉弄眼的暗示著,“快去稟告夫人,讓她來迎接老爺我!”
藏在門縫后的眼睛閃爍了一下,警惕得看向老爺身后的兩團黑影,雖看不清面貌,但可肯定不是跟隨老爺出去的下人,并且還多了一人!下人語氣不禁有了些緊張:“好的,老爺,您等會,小的這就去請夫人?!闭f完剛想關(guān)閉小門,一只大手擋在門外,另一只手用力地扯過老人,將他抵在門縫上,看著門縫里驚慌的眼睛,語氣平淡:“小兄弟,你可千萬別喊,否則你家老爺會怎樣我可不敢保證!”門房的聲音硬生生的卡在喉間,嘴巴張的很大,卻吐不出一個字,因為另一人將一柄短刀架在老人頸間來回比劃著??吹介T房的反應(yīng),阿大很滿意,蒙著面的臉重重地抵在老人的額前,四目相對:“安老爺,您可千萬別逼兄弟我??!”
安老爺被卡住后頸,原本就疼痛難忍,現(xiàn)在更是怕了,嘴角抖了抖,想要說些什么。可看到阿大兇厲的眼神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只能急忙擺了擺手:“還不開門!”
阿大朝后輕吹了一聲口哨,藏在墻角處的小弟們急忙跑了出來。
門房內(nèi)一小弟輕聲的問著阿大,“老大,等會怎么做!”阿大看著瑟瑟發(fā)抖的老人,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短刀:“你與小狗子看住大門,癩子你帶幾人埋伏在大堂外,青子你去看住后門,若遇到阻攔,你自己看著辦,只要不要弄出太大的聲響就行。剩下的人跟我一起陪安老爺去大堂?!彪S手扯過老人,短刀抵在老人眼前,到了現(xiàn)在阿大語氣已不像那么平淡,有些急切:“安老爺,你養(yǎng)沒養(yǎng)護(hù)院?想好再回答。”瘦弱的老人看著近在眼前的短刀,無力地?fù)u了搖頭。
阿大沒做任何掩飾就這樣大搖大擺地扯著老人走向大廳,一路上驚動了不少丫鬟,頓時尖叫聲不絕于耳,不過也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燈火通明的大廳里,阿大翹著腿看著小弟們搬來的錢財,一箱箱的堆在大廳里,濃重的粗眉越翹越高。偏頭看著面如土色的老人不禁感到好笑:“安老爺,你既然有這么多錢財,為何不養(yǎng)些護(hù)院?”老人這次倒是很有骨氣的別過頭,不理會阿大。阿大眼睛往老人身后瞟了瞟,七位嬌媚可人的妻妾戚憐地噙著淚,一眾女婢也是害怕地發(fā)抖,阿大走到老人身邊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短刀,突然用力地拍了老人一下,有些陰陽怪氣:“喲,沒看出來啊!安老爺,您一大把年紀(jì)了,心眼卻這么小??!不過,您身體吃的消嗎?”阿大又突然拍了大腿一下,轉(zhuǎn)頭看了看四周,小心地搭著老人的肩,阿諛道:“安老爺,您有什么保養(yǎng)的法子,告訴兄弟我唄,兄弟我也想像您一樣,老的時候依舊生龍活虎。”
話音剛落,一聲凄厲的喊聲響起,不過瞬間消寂。阿大立刻凝眉,舉目四望:“來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忙著搬運的小弟也被這聲喊叫嚇得夠嗆,紛紛擼袖跑出去查探。
等了片刻,跑出去的小弟沒回來,被派去四處巡查的癩子卻飄飄然的邁了進(jìn)來,看著一臉興奮的丑臉,阿大語氣沉了下來:“不是讓你巡邏的么!怎么回來了?還有臉上的面巾呢?”
癩子提了提褲腰帶,語氣高亢:“大哥,兄弟們都去樂呵了。所以小弟特來報告?!?p> “什么意思!?”
癩子目光吃人似的盯著女眷,右手抓了抓褲腰,神色不善:“老大,剛剛我抓到一個準(zhǔn)備逃跑的女婢,心想著當(dāng)初您說抓到逃跑的要我自己看著辦,所以我就把她給辦了,大戶人家的丫鬟就是不一樣!”
阿大陰沉道:“當(dāng)初我說過拿到銀子后,就不準(zhǔn)再殺人的!”
“老大,咱何必當(dāng)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其他小弟站在大廳外,也雙眼赤紅地盯著驚恐的女人們,更有甚者,連下半身都沒穿衣,猙獰地看著女人們!
“好漢,當(dāng)初您可是說好的,只要銀子其他什么也不要的!如今,您可要約束您的這些手下?”老人焦急的對著阿大喊道。
“媽的,老東西,你算什么東西!”癩子一腳踢中老人的頭,直接將老人踢的暈死過去,仿佛還不解氣般,邊踹邊喊道:“給你臉了是不是!也不看看現(xiàn)在的形勢,如果不說話不就省的這一頓打了不是么!”打完,氣喘吁吁地對著阿大笑嘻嘻的道:“是不是啊,老大!”
阿大渾身都陰沉著,目光死死地盯著癩子,不發(fā)一言。
癩子被看得渾身寒怵,急忙揮手道:“老大默認(rèn)了,還不快上!”
場面頓時如地獄般,凄慘,興奮顯得格外突兀。
今晚,這座燈紅酒綠的城池顯得格外陰森,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