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過后,玉皇山又飄過幾天雪花。此時戶外很冷,呵氣成冰。雖然幻璃把她整個人裹在懷里,一息之間就回到了祖師閣,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冷戰(zhàn),而后身子一暖,被幻璃扔進(jìn)了浴池里。
裹著幻璃的素色外衫,楊柳菁又把身子往水里沉了沉。一半是因?yàn)槔?,一半是因?yàn)檫@素色沾了水,不僅透,還全裹在身上。像幻璃那樣當(dāng)面脫衣,毫不避諱的跳水里,任她如何潑辣,她當(dāng)真做不出來。而且幻璃此時的氣壓,那一臉煞氣太過可怖。
她此時已經(jīng)壓根忘了她剛醒那會是怎么虐幻璃的。她和玉璃是一體,玉璃舍不得傷她,她舍不得玉璃受傷,玉璃的都是她的?;昧苋痰浆F(xiàn)在,也是極限了。
見她咬著唇,縮在一角發(fā)抖,幻璃滿臉的煞氣漸漸散了。
“你是他的魔心,可這是他的歷劫。這肉身,是他的吧?”幻璃問。
楊柳菁抬眉看他,露出不解的目光,還好她尚且了解幻璃的為人,否則此情此景當(dāng)真要想偏。
“從前那些就算了,從今天起,不管男的女的,你的身子不許人看,更不許人碰!”他說完便轉(zhuǎn)身走了,把楊柳菁一個人留在了浴室。其實(shí)這里楊柳菁只需要懟一句回去就全扳回來了。那便是:“長孫素娥化魔之時,這世間便已經(jīng)沒有天師玉璃了!”但她還是不夠狠,不夠不要臉,強(qiáng)烈的羞恥感將她淹沒,讓她把這事給忘了。今生,哪來的玉璃歷劫?從頭到尾都是她楊柳菁自己呵!
冰冷的淚自眼角滑落,她委屈的在水里抱成一團(tuán),咬著胳膊低聲飲泣。做人真的不可以太好心。那一壇醒神湯的后遺癥真的是坑,她現(xiàn)在功力全失,除了嘴巴上厲害點(diǎn)之外,若跟人動手,并無一合之力。更何況,她面對的是幻璃。
幻璃坐在茶室,聽著這極低的飲泣之聲,心亂如麻。他只是不想不愿,不要和任何人分享玉璃。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愛,他想要的又何嘗不是?他大可不必如此對她,可她的話句句在耳,他本想一笑置之,可就是笑不出來。
她說得理所當(dāng)然,就仿若玉璃當(dāng)真是她的一樣??伤龔那埃皇强诳诼暵曊f愛他的么?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掐滅了。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玉璃而已。你又何苦,夾在我們之間?
***
自浴室出來后,楊柳菁整整兩天沒有說話。除了到前廳用飯,其他時間都待在書房里打坐練功。
第三天,照例在外廳味如嚼蠟的吃飯,她吃的慢,幻璃吃的更慢。兩人都無聲無息,也無任何交流。若換從前,楊柳菁八成會鬧絕食,摔桌子砸碗??涩F(xiàn)在不行。第一她打不過。第二,人家說了這具肉身是玉璃的。她若敢餓著,捏著她下巴往她嘴里灌食這種事,幻璃應(yīng)該也做得出來。何必讓自己如此難堪?
崔玉兒到祖師閣來過兩次,都被幻璃擋了。她是真心擔(dān)心自個師叔,沒奈何,給在外尋找阿霍的紫凝送了消息。旁的話她不敢多說,就說了一句:我?guī)熓灞换昧圬?fù)了。
紫凝趕飯點(diǎn)回來的,前廳一暗,接著耀目的雪地里便著一身魅惑的紫。彼時楊柳菁正一粒米一粒米的往嘴里喂飯,一見著這身紫,諸多委屈襲來,眼中就掉下淚來。
紫凝剛收到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往心里去。楊柳菁能讓幻璃欺負(fù)了去,打死他也不信。玉璃不是剛回來過么?這兩人應(yīng)該正好著呢。嗯,他把妖魔志和他爺爺指認(rèn)楊柳菁是紅蓮的事給忘了個干凈。這么復(fù)雜的事情,他想得腦袋疼。再加上,玉璃回來了,就沒有什么可煩惱的了,左右天塌了有玉璃在呢。
他剛站在門口一抬眉就見著了楊柳菁這副委屈模樣,再看幻璃那邊也是面無表情,撓了撓頭。硬著頭皮進(jìn)了前廳,笑著說:“這外面雪剛放晴,屋里怎么就下起雨了?”
“讓他滾!”楊柳菁捏著筷子指節(jié)發(fā)白,兩眼發(fā)紅盯著幻璃。
紫凝聽了轉(zhuǎn)身就想滾,一想不對,也看向幻璃?;昧袅讼旅祭淅鋻吡怂谎郏聪蜃夏?,眼神不言而喻:想找打手,他配么?
幻璃這一眼看得紫凝相當(dāng)不爽。自打幻璃進(jìn)了摘星觀起,紫凝就一直在玉璃面前跟他爭寵,當(dāng)初他在摘星觀那會架沒少打,若要真打起來,他也不怵。
“你出去。”幻璃說。紫凝沒動,問楊柳菁:“你說真的?”
楊柳菁放下筷子碗答:“真的!”
紫凝和幻璃同時動了,幻璃化為一條白煉直上天際,他正好也憋著一肚子氣,準(zhǔn)備打一架順順。那覆天卷地的一抹紫卻直上云霄在天際劃個漂亮的圓弧之后往南而去?;昧О盗R一句慫貨,落下云頭。眸光一凝,前廳哪里還有楊柳菁的身影。身形一動,追著紫凝遁去的方向去了。
紫凝溫暖的大尾巴將她裹在懷里,放開四爪一陣狂奔。天上風(fēng)流云動,地上雪泥鴻爪。跑出去沒多久,紫凝就抱著她進(jìn)了一片竹林,就近躲進(jìn)了竹林里的一處土地廟中,把正準(zhǔn)備午睡的土地公唬了一跳。見落了地,楊柳菁俯在他懷里就想放聲大哭,紫凝示意她噤聲,以免被幻璃聽見了。
她忍著憋著,只覺得一口濁氣悶在心中吐不出來:活得如此窩囊,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玉璃正在靈海盤膝打座,對外界之事不察不聞。待他發(fā)現(xiàn)她竟萌生了死志之時,已然遲了。
少頃,幻璃追蹤而至。竹林前后是幾戶人家,已是農(nóng)閑時分,幾個頑童不懼寒冬,在家門口堆了好幾個雪人。他自農(nóng)戶門前一晃而過,四下里尋了一圈,半點(diǎn)行蹤也無。
幻璃雖有些神通,到底還是個妖。土地公看著是個不經(jīng)打的小神仙,可他執(zhí)掌一方,若有心藏匿,自然會讓紀(jì)璃半點(diǎn)也尋不著。
左右看了一圈,幻璃進(jìn)了竹林,一眼掃見土地廟,冷笑了一聲:“你是自己出來,還是我砸了這破廟?!?p> 楊柳菁聽了自紫凝懷里跳了下來,一把將臉上的淚痕抹了,對土地公說:“給我盆水洗把臉?!?p> 幻璃等了兩息,撥劍指向土地廟,正要說話楊柳菁出來了。她看著幻璃,眸光清冷疏離,這眸光看得他心里一顫。緊接著她手中銳芒一閃,鮮血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散,她的心口插著一柄短刀。她一言不發(fā),只用這清冷疏離的眸光冷冷看著他,撥刀,等鮮血噴涌而出,她低聲說:“你要玉璃是嗎?行,我把玉璃還給你?!?p> 紫凝在土地廟里聽了一怔,終于省過神來:她,當(dāng)真是爺爺嘴里說的紅蓮?
化刀為劍,懸劍于三尺眉心,她手捏法訣:“血咒!”以血咒化身為劍,再以此劍證道,誅殺自己。
魔心伏誅,玉璃應(yīng)當(dāng)能永遠(yuǎn)回來吧?你們倆的事,從此我絕不再摻和!
幻璃心里有什么在莫明的撕扯著: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并不想迫她至此。他想說這是玉璃的肉身,你無權(quán)傷害??蓪χ謇涞捻?,他竟然再說不出任何字句。
這清冷而疏離的眸光呵,是當(dāng)年他與他訣別時的眸光。當(dāng)年他因何送他走?對于他的感情,他的依戀,他不能回應(yīng),不可回應(yīng)。而今,她用同樣眸光看著他,這目光若凌遲。與她有關(guān)的諸多往事在眼前浮現(xiàn)。眼前的人兒依然一身艷紅,額上那朵妖蓮明艷非凡。你是玉璃的魔心,可我,并不想迫死你令玉璃飛升。并不想。
諸多念頭在腦海中閃現(xiàn),話到嘴邊也只有低低的一句:“你走吧?!?p> 她聞言未動,前襟噴涌的血化為血珠凌空點(diǎn)點(diǎn)繞在她的周身,她吟咒:“龍虎山列代祖師在上,九天諸神做證,弟子楊柳菁愿以劍證道自誅魔心!自今往后斬情斷愛,斷絕塵緣!”
陣起,紅光乍現(xiàn)。她斷喝一聲:“臨!”金色的光芒將她周身籠罩,一點(diǎn)綠芒破空而來,錚的一聲落在她身前,這綠芒一閃即沒便帶著她消失不見了。
筆間流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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