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酸儒生。”古菁罵道,極見不慣書生的所做所為?!皫熜?,此人不過沽名釣譽(yù)者,我們又何須在此浪費時間?”
“你何以就知他沽名釣譽(yù)?”又是第一次,莫玄衣為他人辯白。
“形若狂士行卻不是狂士,此等形行不一之人,若非慈悲天下者,就是欲欺天下者?!?p> “你又何以能斷定說他不是慈悲天下者?”
古菁轉(zhuǎn)頭,以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直視莫玄衣。
“師兄何時也變得這般天真了?你難道忘了嗎,天下百姓皆可殺?”
“天下百姓皆可殺!”莫玄衣低聲重復(fù),他絕不會忘記這陪他一塊長大的門中讖語。
……
二十年前,他曾懸于刀上,聽人這般說起。
“你們記著,對我刺客門而言,天下百姓皆可殺。
“何謂百姓?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wèi)蔣沈韓楊等謂之百姓。何謂天下百姓皆可殺?既這天下有名有姓者,皆可為我刺客門之目標(biāo)。
“聽著,人旦生于世,便再無清白之理,不論何人,不分階級亦不論貴賤。貴者有貴者可殺之理,貧者也有貧者可殺之因。
“但凡貴者,皆有欺男霸女殘害無辜或為富不仁的時候。哪怕無意,也會讓人妻離子散,有家難回。賤者亦有賤者可犯之事,你雖看他老實憨厚,但其心中所想暗中所為,又有多少是齷齪見不得人的?故我刺客門中,絕不能容不忍之人,不能發(fā)不忍之事?!?p> ……
年少時,莫玄衣沒機(jī)會去懷疑這些言語。到得踏入江湖,他又親自確認(rèn)了這些東西。
果不其然,世間百姓,皆有可殺之因。但他漸又明白了一點,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如果世間皆可殺,那最該殺又沒人去殺的,該怎么辦?
生而為人,最怕者不是刀兵撫頸,而是覺醒頓悟后的無能為力。莫玄衣就曾經(jīng)歷過自己最無力的時候。
他生于世,卻不知該以何種態(tài)度處世。還像以前一樣接令而殺為錢而殺?他好像做不到了。做不到后又該怎么辦呢?他不知道,所以就想去看看,看看天下的大好河山,也看看那些帶給過天下以驚艷的家伙。
所以他去找了凌御風(fēng),他想看看那最讓天下驚艷的男子,是否真如別人所傳般是那最適合做朋友的。
他證明了,并因此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這朋友似乎也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力,竟讓他覺得世間除了殺和被殺外還有別的東西。
所以他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馳援,不遠(yuǎn)千里,哪怕無人相招。
所以他又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尋找,他感受到那人對他的重要性,所以也就不曾相逼。
與此同時,他也覺得自己好像能識人了,不管沈楊抑或那算命書生,他都能看到他們眼里的真誠。所以他方開口,古菁眼中神色又是一變。
“無論天真與否,我都愿去相信說,天下真就還有那清澈如水的人。”
“師兄,你變了?”未見面,古菁就知莫玄衣已變,這是她第一次當(dāng)面這么說。
“變了嗎?”
“變得我都快不認(rèn)識了。”
“不認(rèn)識的話,重新認(rèn)識一下就好?!?p> “師兄,”古菁出言?!澳憧墒囚~腸劍首,刺客第一人。”
“魚腸劍首?”翻手間,絕世名劍現(xiàn)世。莫玄衣先看手中短劍再看古菁,道,“你是不是也很想要這柄匕首?”
“所有刺客門人,又有誰不想?”
“那我把它送你吧。”
莫玄衣遞出,古菁未接。
“這是說送就送說接就接的東西?”
“怎么?”莫玄衣面露微笑。“你還想殺了我?”
“我能殺了你嗎?”古菁亦笑,可那笑容無論怎么看都和親切等形容詞搭不上邊。
“不能!”莫玄衣?lián)u頭直言。
“所以,”古菁收斂形容,又恢復(fù)了她那慣常的冷漠。“師兄,你怎么才能把這魚腸短劍再送出去?”
“若真沒人接,”莫玄衣很愜意地把玩著魚腸?!叭恿吮闶?。”
“他真有這么神奇?”
古菁忽然間的轉(zhuǎn)變,莫玄衣一時竟沒反應(yīng)過來。
“誰?”
“我們一直在找的那個?!?p> “神奇嗎?”莫玄衣面露疑惑?!拔也恢溃篱g任何人任何事,都只能在你親自經(jīng)歷體驗后方能知曉,別人所言,終是有誤的時候?!?p> “師兄這是在質(zhì)疑門中規(guī)定?”
“終有那么一天,你也會有所懷疑的?!?p> “我可沒師兄本事?!?p> “所以,我能這么說嗎,師妹此來的真正目標(biāo),其實是……”
“不能!”古菁打斷道,“先不說這些,那能改變你的人,似是有消息了。”
莫玄衣轉(zhuǎn)頭。
桌前的隊長不變,只是排在隊末的沈楊,此刻已到了隊前。
原來就說話那一小段時間,書生已幫十?dāng)?shù)人解決了問題。和剛才的細(xì)細(xì)解說不同,自老嫗走后,書生都直接指出了字中所表,毫無拖延。
所以這才一刻鐘不到,他就解決了沈楊之前所有人的問題。不管是尋牛尋豬尋鋤頭,他都能一口說出其丟失之地。
沈楊坐上長凳后,書生亦是長身而起,躬身道:“抱歉諸位,今日到此為止,大家都不用再排隊了,抱歉。”
無人出聲相問,他們清楚書生習(xí)慣,今日這種長時間拆字?jǐn)嘧值那闆r,已是這一年以來之第一回。所以他們相繼轉(zhuǎn)身,看著坐在凳上的沈楊,滿眼羨慕。他們也都知道,但凡坐上長凳,書生就不會再行攆人之事。
待人走盡,書生方才坐下,直視沈楊。
“我覺得我應(yīng)該再排晚點,或者讓讓其他人也好。”
“你就肯定說我會幫你?”
“你若不幫我,又怎么會等這許久?”
書生笑道:“許是我心情不錯呢?”
“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圣人也有喜怨怒,我不是圣人?!?p> “可我怎么感覺你和圣人相差無幾呢?”
書生搖頭,直言道:“這次來,又想讓我測個什么字?”
“不再多聊一會?”沈楊話雖如此,卻是接過毛筆,在白紙之上寫了個瀟灑的凌字。“凌,凌御風(fēng)的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