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夜如水,宏偉冰涼的宮殿里,大周仁宗皇帝陳煜看著迎風(fēng)飄蕩的幔子,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問道:“聽說借柳巷中,有賊人企圖截走晨妃?”
這時卻從宮殿漆黑的角落里,走出一個比黑夜還要黝黑的人影,禁宮之中,他竟然身背長劍,毫無顧忌,只聽他答道:“是的,陛下,申血衣回宮之后已經(jīng)將今日之事上報給了微臣,那群賊人武功平平,便是領(lǐng)頭之人,也只能與申血衣平手而論,看手法,更像是江湖蟊賊!”
“哦?”陳煜似乎不信,接著冷笑一聲:“江湖蟊賊可沒膽子截大內(nèi)的隊(duì)伍,何況又如何清楚晨妃離宮的時辰路徑?秦夜,你劍法絕頂,可是太大意了?!?p> 秦夜點(diǎn)點(diǎn)頭,答道:“陛下教訓(xùn)的是,屬下立刻著人去查,三日之內(nèi),必一舉擒拿!”頓了頓,秦夜又問道:“陛下,西府大卿周大人請旨,不知剛剛抓獲的齊魚侯如何處置?擒賊之人又如何回復(fù)?”
陳煜沉思片刻,說道:“葉郎雪和林笑非,既然二人合力擒拿了齊魚侯,又上交朝廷,自然有表忠之意,這二人一個是前剿匪大將軍,一個是葉相南之子,倒是可用,不過需要再略做觀察,并不急在一時。至于那個齊魚侯嘛……先審,讓薛天涼好好審審再說吧,若是沒什么價值,按例處斬即可,不必再行請旨了!”
“是”,秦夜猶豫片刻,聲音放低了許多,又說道:“陛下,屬下無能,正如您所料,眉莊和湘王府那幾人確實(shí)是被李易派人擄走,如今舊事重提,當(dāng)年眉莊之案已經(jīng)逐漸蔓延開來!周大人曾派人到幽州刺殺,但損兵折將、終究無功而返,昨日已通令各郡縣府衙,嚴(yán)懲造謠傳播之人,不知陛下可還有別的旨意沒有?”
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靜得可怕,秦夜不敢再說話,因?yàn)樗呀?jīng)感覺到了仁宗皇帝略微粗重的呼吸,陳煜眉頭微凝,片刻后才說道:“按大周極禁令執(zhí)行,造謠者斬,傳謠者斬,監(jiān)管不力、執(zhí)行不絕之官員守將,無論是誰,斬!”
“遵命”,秦夜深吸一口氣,緩緩后退,隱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周人以武立國,鐵騎長弓里得到的天下,故而周人尚武,開爐鑄劍,當(dāng)街比斗者也不足為怪。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巷子里,一個壯漢背著一匣子的寶劍正在沿街叫賣,手中鐵錘時不時敲擊著一塊已經(jīng)锃亮的鐵塊,“梨花溪百年老店,刀槍劍弩,棍棒錘斧,做工精良,價格公道咯!”
此時雖已開春,但是早間依舊寒氣逼人,那壯漢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褂子,兩條粗大的臂膀又黑又壯,加上他嗓門大鐵聲亮,頓時整條巷子都是他的聲音,硬是把早點(diǎn)鋪?zhàn)拥穆曇舳佳谏w了去。
“哎喲,黑胖子,大早上的敲什么呢?”
留園門口,一個早起的小丫頭正患迷糊,卻被他的聲音頓時驚醒,立馬打開院門就懟了一句。那壯漢透過門縫看了看空嘮嘮的院子,嘿嘿一笑,“大姐,勞煩幫忙問主上一句,可要寶劍沒有?”
“呸呸呸,誰是你大姐,看你又黑又胖的模樣,少說也有三十了吧,小姐才十五呢!”那丫頭碎了兩句,就想趕他走,“快走吧,我家老爺是個斯文人,不要這些破銅爛鐵!”
那壯漢笑了笑,就繞過長街向南邊的小巷子走去,朝露微薄,巷子越走越窄已到了死胡同,兩邊都是高墻深院,耳邊仆人丫頭門洗地做飯的聲音也都沒了。那漢子取下匣子,將里面的寶劍一柄一柄的抽了出來,仔細(xì)的擺在身前,足足有九柄劍。忽然,那漢子深吸一口氣,大手一劃,身前的九柄寶劍刷刷刷的就飛旋了起來,瞬間略過高墻向院子里飛射而去,那壯漢腳下一跺,也跳了進(jìn)去。
院子里,白諾城正在品茶賞景,正在此時,墻角里忽然射來九柄寶劍,寶劍快如疾風(fēng),急似閃電,剎那即至。他卻沒有回頭,九柄寶劍,力度角度各有不同,仿佛同時是九個人同時出手。當(dāng)寶劍距離白諾城不過七尺遠(yuǎn)時,白諾城手中茶杯一放,那些射來的寶劍突然憑空止住,仿佛有一面看不見的氣墻橫在了兩人之間。
“好內(nèi)力!”
那壯漢猛地在地上一跺,瞬間持劍挺入,“嘶”寶劍仿佛陷入泥潭,速度頓時減緩了許多,那壯漢大喝一聲,雙臂青筋暴起,雙手握劍,幾道更加重了幾分。
“好劍,好氣勢!”
白諾城贊許一聲,那堵無形的氣墻瞬間消失,那壯漢和幾柄寶劍瞬間沖殺而來,他依舊沒有回頭,因?yàn)樾闹杏袆?,萬物皆可用,劍氣起于朝露,藏于風(fēng)中,心到劍到,正是離忘川蟬潭心劍的最高境界!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精鐵碰撞之聲密如鞭炮,那飛射而來的九口寶劍頓時被擋開,四處亂飛,但那跳進(jìn)來的壯漢就像是群龍之首,只見他手撂腳踢,那些四處亂飛的寶劍頓時又向白諾城射去,同時那漢子反手一抓,將最后兩柄寶劍抓在手上,登時也向白諾城擊殺而去。
雙劍為主,飛劍做輔,那壯漢看似憨厚愚鈍,雙手卻極為靈巧,九柄寶劍愣是被他舞出了一片復(fù)雜偌大的劍花。不過四尺遠(yuǎn)時,白諾城反手將茶水潑去,茶水灑成水滴,水滴拉成長線,長線變成寶劍,頓時寶劍密如雨線。雨線頃刻間將射來的寶劍切成碎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落了一地。
“啊?!”那壯漢瞳孔猛縮,脊背生寒,只見他手中雙劍飛速急挑,頃刻間就刷出兩片劍花,再密的劍怎能擋的住急雨,登時一蓬雨線就射在壯漢身上,頃刻間全身冒出血滴,染成了血人。那壯漢還要出手,白諾城斷喝一聲,“你我并非仇人,再來,必死無疑!”
那壯漢腳下一頓,已知絕非敵手,猶豫片刻,立時轉(zhuǎn)身躍出院墻,跳進(jìn)了巷子里……
高墻深院,沒有哪里的墻比這里更高,也沒有哪家的宮院比這里更深。一堵又一堵的高墻,一座又一座的宮殿,足以隔絕溫暖,隔絕人情,隔絕信息;除非……是最非常渠道非常手段的信息。
內(nèi)侍監(jiān)又送來了新式的宮花,玲兒和靜兒兩個丫頭正歡歡喜喜的挑選著,牡丹、芍藥、寒梅、金菊、白蓮、紅杏……直叫兩個丫頭都挑花了眼。晨妃卻只盯著匣子最底層,一支最不起眼的小小白花,白如雪,白如凝脂,無半點(diǎn)艷麗顏色,這不是中原的花,它只產(chǎn)于海云邊的高峰之上,刀鋒之下,正是扶幽花!聞名者多,見真容者極少。
“娘娘,娘娘,這些都賞賜給奴婢嗎?”玲兒滿臉歡喜的問道。靜兒雖然不說話,但是雙手死死抓住一直紅杏宮花,從頭到尾也沒放手片刻。晨妃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是呢,都是你們的?!?p> “哇,奴婢多謝娘娘!”
兩個丫頭一人抓了幾支艷麗的宮花,鬧著往頭上插去。晨妃撿起那支不起眼的白色宮花,吩咐道:“好了,我就留一支就成了,你們都拿出去玩吧,順便分給你們的朋友!”
“是,娘娘!”兩個小丫頭抱著匣子,就跑了出去。晨妃起身放下一層層的珠簾紗帳,雙指掐住那白色的小花的花心處,輕輕左扭兩圈,再右扭一圈,那宮花突然綻放開來。接著晨妃就從花心處抽出一支細(xì)長的紙條,輕輕展開,那紙條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許久,晨妃望著那團(tuán)燃盡的紙團(tuán),說道:“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這是第一場春雨,下的很溫柔,卻很陰冷。
如此黃昏冷雨,除了熱騰騰香噴噴的羊肉店,怕是也只有這里能讓人感覺到些許溫暖,“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鐵匠鋪,紀(jì)三跟賀奔二人仍然在打鐵鑄劍,雖然生意清淡,客戶寥寥,但似乎這是他們必修的功課。
不多時,一個相貌清秀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只見他甩了甩傘上的雨水,又在門檻上蹭掉了靴子上的泥巴,這才走進(jìn)店里。賀奔轉(zhuǎn)頭看了看那男子,只見他身著青衣,背上背著長劍,如今還有這樣陳舊的背劍習(xí)慣的人已經(jīng)很少,連忙放下鐵錘擦干了頭上的汗水,笑臉迎上,“嘿,客官,請問您是買劍嗎?”
那男子面色冰冷,仿佛沒有表情,搖了搖頭說道:“我要的劍,你們鑄不出來!”
賀奔眉頭緊皺,轉(zhuǎn)頭與紀(jì)三對視一眼,發(fā)現(xiàn)紀(jì)三已經(jīng)走上前來,隨即又問道:“此為鑄劍坊,客官不為買劍,不知有何指教?”
那男子看了紀(jì)三一眼,直接走到爐火旁,冰冷的雙眸死死盯著那一團(tuán)炙熱的爐火,說道:“我的主人最近心中煩悶,難以入睡,故而來此!”
賀奔更是不解,再問:“貴主人失眠,應(yīng)該找大夫?qū)めt(yī)問藥才是,這里是劍爐,來此何用?”
那男子冷笑著搖了搖頭,“我家主人說,他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只有殺光他的夢中魔魘,他才能高枕無憂,安然入眠!”
這是紀(jì)三緩緩將賀奔拉到身后,低聲問道:“你主人是誰?”
那男子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搓了搓已經(jīng)暖和的雙手,說道:“我家主人是當(dāng)今仁宗皇帝!”
“砰”紀(jì)三一腳猛地踢在墻角一個石缸上,伴著水爆聲,立時從缸中射出幾塊漆黑的劍胚,紀(jì)三與賀奔二人一人抓住一把,同時紀(jì)三率先踏出一步,擋在中間,沉聲問道:“如此氣勢,莫非閣下就是大內(nèi)第一高手,秦夜?”
“秦夜?!”身后的賀奔聽了這名字全身跟著一顫,握劍的手都緊的煞白了起來。那人更是冷笑,“本官從不怕人知道我的名字,尤其是死人,記住它,變成鬼再來找我,讓我再殺一遍!”
秦夜突然抬手向后背抓去,賀奔以為此時空檔,登時就想先下手為強(qiáng),向他刺去,然而正在此時,紀(jì)三忽然斷喝一聲“讓開!”,同時反身一腳蹬出,賀奔頓時被踢中腰腹,身如箭矢,猛地向鋪門砸去。這時賀奔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道血線已經(jīng)從胸口噴射而出,雙眼已有些眩暈,心中只想:“好快的劍!”
“噼里啪啦”,鋪門頃刻間被砸了稀爛,賀奔剛剛站穩(wěn),只聽前方兩聲叮叮聲傳來,又見一條什么物事閃過,快若星火,手中的劍還沒抬起來,雙眼頓時猛縮,眼前已經(jīng)一片漆黑,因?yàn)樗难屎硖幰呀?jīng)刺出一口寶劍,從后腦勺飛速刺出的寶劍。
鮮血還沒涌出,秦夜便一掌拍在賀奔的后背上,奄奄一息的賀奔頓時向紀(jì)三砸去,此時的紀(jì)三也極為狼狽,方才兩劍接下,已讓他失去一耳兩指,此時只能換左手持劍,見生死不明的賀奔砸來,竟不管不顧,一劍掃在火爐上,火爐飛射而出,猛地撞在賀奔的身體上,頓時聽見咔嚓幾聲骨頭碎裂的聲音,爐火四濺,賀奔頃刻間燒成了火人,而紀(jì)三卻返身撞開窗戶跳進(jìn)了外面的河水中……
秦夜緩步走到破損的窗臺前,抬手看了看發(fā)黑的掌心,冷冷一笑,“無恥小人,不值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