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千階石盡頭,是偌大的練功場,此時練功場上柳習風正在與丁冕比試,丁冕與昆侖許多弟子不同,他師從于掌門古南海,練的自然也是古南海的路數(shù),一掌一指,掌為兩儀碎星掌,指更是昆侖絕學,號稱一指天尊的天尊指!指法凌厲霸道,殺氣騰騰,速度快絕,是為昆侖幾門不傳世的頂尖絕學之一!
“當”的一聲,丁冕一指落下,一道氣勁快如閃電穿透柳習風的劍氣正中他的寶劍,打成一個弓形,登時將他打退幾丈才匆匆站穩(wěn),大口喘氣。丁冕搖了搖頭,道:“柳習風,你這樣是不行的,既然他能打敗號稱劍神的莫承允,如今他的劍法恐怕早已登峰造極,你這樣根本走不出幾招!”
柳習風一身黑衫,語氣冷厲,說道:“我知道,即便我現(xiàn)在不是他的對手,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我說過我會殺他,就一定要他死在我劍下!”
聞言,丁冕長嘆一口氣,如果一個人在世間再沒了親人,再沒了追求,只為殺死仇人而活,豈不是太可悲了?正要勸解,就見一個弟子匆匆上山拜見,問道:“何事如此匆忙?”
那弟子喘了兩口氣,道:“有人拜見柳習風,柳師兄!”
柳習風一愣,問道:“是誰?”
弟子說道:“白諾城!”
柳習風突然泥塑了一般,片刻后突然殺氣騰騰,手中長劍握的猛烈抖動,“你終于來了!”說罷,正要沖下山去,卻一把被丁冕拉住,說道:“不用魯莽,你不是他的對手!”說著,豁然轉(zhuǎn)頭向圍在身邊的弟子吩咐道:“林青,集結(jié)弟子組須彌劍陣!郭林,速去稟報青碧長老!”
“是,大師兄!”
聲聲令下,兩名弟子匆匆離去,接著丁冕又轉(zhuǎn)頭對那報信的弟子說道:“以禮相待,迎上山來!”
“是”,那弟子得令匆匆下山。丁冕看著長長的石階,說道:“此次你為陣眼,我從旁助你!”
柳習風深吸一口氣,冷靜了許多,點點頭:“謝了!”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
白諾城隨那弟子走在千階石上,步法緩慢,雙耳卻聽得分明,整個昆侖前殿不時有破風聲傳來,人影在密林間匆忙穿梭,如臨大敵!
那弟子見他步伐緩慢,仿佛游山玩水,不覺催促道:“白少俠,這千階石長得很,我們走快些吧?”
白諾城搖了搖頭:“不妨事,貴派山間景色迷人,多看兩眼也沒什么關(guān)系;再者,貴派布置陣法,也需要時間,不是嗎?”
那弟子聞言,猛地一驚,也不見白諾城對他出手,真看起兩旁的景色,心下嘆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再長的石階也有盡頭,但不是每個石階盡頭都站著仇人,只是白諾城這次卻遇到了。柳習風面沉如水,雙眼如炙,仿佛要把白諾城燒成一把灰,殺氣怨憤盡在于此。
“柳兄!”本有一句別來無恙,想想也是多余。
柳習風目光死死的盯著白諾城,說道:“你該記得我說過的話?”
白諾城點點頭:“自然記得,我若背棄,你便殺我,你柳習風說到,就能做到!”
柳習風道,“沒忘便好,如此你就拿命來吧!”說罷,猛地踏出,長劍豁然出鞘,電光火石間已連續(xù)刺出七八劍,幾十道劍氣在石階上拉出深深的口子,像一張漁網(wǎng)直向白諾城殺來。
白諾城身體一動不動,猛然拔劍,又瞬間收劍入鞘,仿佛只是一道光華閃過。柳習風突然刺出的七八劍全部被擋了下來,自己震退十幾步才站穩(wěn),看了看身上,毫發(fā)無損……柳習風又看著白諾城上山起就沒變過的眼神,脊背有些發(fā)涼,他竟然沒看清白諾城如何出劍,就已經(jīng)敗了!
深吸一口氣,柳習風長嘆道:“沒想到,你在太白劍宗隱姓埋名不過幾載,竟能悟出這等劍法,當真讓人難以置信!”
“可惜,我不是來比劍的!我來,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柳琴溪到底是死是活,她有沒有找過你?”
聞言,柳習風面色突然猙獰了起來,怒吼道:“是死是活,你下去問問她就知道了!”說罷,還不待白諾城再問,突然一聲大喝:“結(jié)陣!”
隨著他一聲喝下,突然從練武場和旁邊的密林間掠出幾十道人影,組成一個六十四人的兩層劍陣。陣眼為柳習風,旁邊有一掠陣者,觀其氣勢還在柳習風之上,白諾城自然也猜出了身份:“沒想到,我一個無名小卒,能驚動昆侖奇才丁冕,倒真是我的榮幸!”
丁冕笑了笑,說道:“閣下劍法修為猶在劍神之上,可不算無名小卒,故而我等以劍陣相對,也不算以多欺少!”
白諾城點點頭,道:“口才不錯,不過,劍陣,不是人多就強的!比劍,不是斗嘴!”說著,四周看了一圈,見人全部站定,轉(zhuǎn)向丁冕說道:“既然劍陣已成,便讓我領(lǐng)教下,昆侖絕學一指天尊,如何?”
說罷,人影突然消失,丁冕頓時大驚,猛地轉(zhuǎn)身對左側(cè)虛空點出一指,只聽當?shù)囊宦?,頓時一個物件被擊落,竟然是劍鞘,丁冕立馬大驚失色,已知上當。抬頭,白諾城已躍在高空。
“殺!”柳習風大喝一聲向白諾城掠去,同時六十四道人影瞬間拔劍飛出。密密麻麻,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群魚,密林里的一窩蜂,將獵物團團圍住,慢慢壓縮,不留一絲空隙,從不同方向不同角度,連續(xù)不斷、連綿不絕。使出幾劍,還不等落地,又互相以掌腿為支撐,再次躍起。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一人怎能兼顧八方,人影如山,劍影如風,任你輕功絕頂,也無可逃遁,任你劍法再高,也難敵車輪戰(zhàn),因為內(nèi)力總是有盡頭的,待你稍有疲憊,再發(fā)出致命一擊。
然而,再好的陷阱也有挑錯獵物的時候!
突然間,幾道凌厲無匹的劍氣從密密麻麻的人影中掠出,氣貫長虹。昆侖弟子手中的劍開始碎裂,真氣開始紊亂,一個弟子撐不住落下,接著便是第二個第三個,最后落了一片,碎劍也叮叮當當落了一片。突然,柳習風從縮小的包圍中掠出,化作一道閃電,直向白諾城胸膛刺來,白諾城不閃不避不刺不砍,只是將孤月劍突然平舉翻轉(zhuǎn),與柳習風的劍尖已撞在一起,白諾城的身體沒有被震退,甚至沒有動,柳習風的劍已從碰撞的劍尖剖成兩半,有一柄稱手的寶劍終究還是有好處的……
白諾城瞬間收劍入鞘,快劍柳習風手中已無劍可用:“再說一遍,我來昆侖,不為比劍!”
柳習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道:“拜你所賜,我在世間已無親人,我和你,只剩下比劍!”
白諾城眉頭微皺,說道:“隨雨沒死,我前不久見過她,我是為她而來!”
此言一出,柳習風頓時愣了下來,仿佛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許久才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抓住白諾城的胳膊:“你說什么?隨雨沒死?她人在何處?”
白諾城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呆了兩天兩夜,后來她突然消失無蹤,我尋了多日也毫無頭緒,這才來找你??茨愕臉幼樱膊挥脝柫?,她沒找你!”
柳習風想了想,怒聲喝道:“不可能,許多人見她自刎而亡的,怎可能還活在世間?你為何騙我?”
“這是半月前,我收到的信,群芳妒這個別號,只有我和她知道!”白諾城拿出那封信,遞了過去。柳習風連忙打開一看,愣了半晌,這才來回踱步自言自語:“確實是隨雨的筆記,但是怎么可能?”
“既然你也不知道,就只有請教另外一人了!”
“誰?”
白諾城抬頭望著昆侖山巔,說道:“隨雨的至交好友,江湖第一美人,顧惜顏!”
聞言,柳習風沉默許久,點頭道:“不錯,若是她仍在人間,對我心中有愧不敢見我,也不無可能。不過,她絕不會不聯(lián)系顧惜顏!”
白諾城道:“所以,我今日來拜訪的除了你,就是她!”
柳習風收好信,“我親自去,若是隨雨活在世間,你的罪惡還可減少半點。否則,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說罷,帶著信,匆匆上山。
不到半柱香時間,已見到柳習風下山的人影,這次不是一個人,他身邊多了一個姑娘,并不陌生,正是陪同柳琴溪第一次去渡明淵的丫頭,翠兒。下山的步法再沒有方才的匆忙,緩慢而沉重,白諾城眉頭緊皺,知道不是好消息!
柳習風面沉如水,將信遞了回來,說道:“隨雨并沒有聯(lián)系過顧惜顏!”
白諾城眉頭緊皺,自言自語:“不應該的,若是連你二人都不聯(lián)系,她在這世間再無親人了!”
說罷,似乎不太相信,轉(zhuǎn)頭看向翠兒。翠兒被白諾城一看,眼淚頓時落了下來,哭道:“真沒聯(lián)系過我家小姐,都是你這淫賊混蛋,是你害死了柳小姐,你還敢來昆侖山?”
白諾城搖了搖頭,道:“信卻在此,我想見一下顧姑娘!”
聞言,翠兒立馬張開雙臂攔在他身前:“我家小姐說了,字跡可以偽造,此信真假難辨;而且她此生不愿見你一眼,不愿同你說一句話、半個字。柳小姐已經(jīng)被你害死了,莫非你又想來害我家小姐不成?”
此話一出,白諾城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既如此,便不再打擾,告辭!”然而,柳習風和丁冕又突然攔住去路,丁冕說道:“想來就來,想走便走,閣下真當我昆侖無人嗎?”
上山無門,下山無路,白諾城嘆道:“至少憑你二人,攔不住我!”二人見狀,正要出手,突然一道蒼老的喝聲落下,“住手!”話語剛落,一位身穿暗紅色長袍須發(fā)皆白的長髯老者,已落在兩人身前。兩人看清來人,同時喊道:“青碧長老?”
青碧擺了擺手,看著白諾城,笑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年紀輕輕,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載,竟然便有這等造詣,真是世所罕見!”
聽二人叫出名字,白諾城也愣了片刻,說起來青碧長老曾經(jīng)受柳習風所托,有恩于他,隨即抱拳見禮:“晚輩白諾城,見過青碧長老!”
哪知青碧搖了搖頭,說道:“所謂達者為師,閣下劍法超群,倒不必自稱晚輩?!闭f著,又轉(zhuǎn)頭看向柳習風和丁冕二人,說道:“這些小輩學藝不精,斷然不是閣下對手;不如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白諾城聞言,頓時一驚,嘆道: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先說什么達者為師,不必自稱晚輩,說完立馬就要切磋,這就不是以老欺少、以大欺小了!
“前輩……
白諾城正要拒絕,卻被青碧長老突然打斷,笑道:“閣下,下山的路,只有老夫才讓的開!”
聞言,白諾城也知此戰(zhàn)避無可避,只得應下,但青華二老皆是江湖成名多年的高手,輩分猶在莫承允之上,他若出手必要全力以赴,想想又道:“前輩,我的劍法易出難收,請前輩務必留心!”
青碧長老擺了擺手,笑道:“無妨,無妨!”
見狀,白諾城只得點點頭,緩緩抽出孤月劍,猛地落下一劍,看似平平無奇,但卻揮出十三重劍氣,這一劍落下頓時看的柳習風目瞪口呆。青碧長眉一震,飛速點出幾指,飄逸凌厲,模樣也是風輕云淡!剎那間,花萼已然展開落盡,青碧的眼睛卻突然大睜,毫無緣由的恐懼涌上心頭,這是高手和歲月磨礪出的直覺,不假思索,連忙想要后退甚至想同時再傾盡全力點出一指,可是一切的一切只能留在腦子里,一篷艷麗的花朵已經(jīng)綻放!
青碧脊背發(fā)涼,低頭看著胸口處那紅色長袍上一個拳頭大的破洞,只感覺劫后余生,心中后悔不已,不想一世英名,老了竟如此輕敵……
白諾城緩緩收斂,道:“是前輩輕敵了,此局以平手作罷,如何?”
青碧回過神來,不答卻問:“這是什么劍法?”
白諾城道:“天墓殺劍!”
青碧一驚,再問:“以天為墓,為殺而生!閣下創(chuàng)出此劍,是要殺誰?”
白諾城知他話中有話,沉默片刻,說道:“在下并非嗜殺之人,我的劍只殺該殺之人,比如血煉女姑紅鬼!”
聞言,青碧這才似乎松了口氣,隨即讓開山道,說道:“如此便不多留了!”
白諾城微微抱拳,閃身向山門掠去……
見白諾城遠去,青碧又沉默許久,才說道:“區(qū)區(qū)數(shù)載,便能悟出這等劍法,非劍中癡者絕無可能,他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丁冕問道:“何人?”
青碧答:“劍鬼沈莫!”
兩人一陣驚訝,柳習風又問:“沈莫?他二人有何相似之處?”
青碧長老走出兩步,說道:“沈莫此人一生為劍而癡,終身未娶。他不僅喜歡收藏有名的寶劍,更喜歡練那些有名的劍法,只要他看上的,千方百計也要得到!若是對方實力不及他,他便生搶豪奪;若對方武功高于他,他便巧設心機、暗施毒計,若還是不行,便是委曲求全、賣身為奴也要得到。晚年,他自困于墓中數(shù)載,創(chuàng)出一套泥犁鬼劍,劍走偏鋒、詭譎莫測,劍法大成之后,他出關(guān)殺了所有當年他委屈求劍的家族門派。臨終,帶了九十九柄名劍為他陪葬,故而人稱劍鬼!他二人心性全然不同,但有一樣卻無比相似,那便是為劍而癡!”
柳習風沉默片刻,問道:“師伯,那泥犁鬼劍比之他這天墓殺劍,孰強孰弱?那劍法可有傳承?”
青碧長老搖了搖頭,道:“這二人相隔數(shù)百年,孰強孰弱,倒是無從比較。不過既然都是劍中癡者,想必若是生死相斗,最后還是同歸于盡的結(jié)果居多!至于傳承,沈莫雖貪念別家名劍,卻將自己的劍法封存為自己陪葬,并未聽說留下弟子門人,若要那泥犁鬼劍重見天日,只怕就的看何人有機緣可以找到他的鬼墓劍冢了!
……
千山萬水,滄海一粟,沒有人能找到沈莫隱藏的鬼墓,就像沒人能找到故意躲著自己的人。
白諾城站在一處山巔,看著遠方,渡明淵的方向,那里還有一位固執(zhí)的老人,他說過若白諾城有違正道,必殺之,若掌門葉郎雪殺不了,他便自刎以謝罪!這世間已經(jīng)有一個女人為他自刎,恨他入骨,他不愿讓那老人也不得善終;然而想回卻不能回,因為手上缺了一樣東西,姑紅鬼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