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將領面面相覷,沈靖遠無疑是對軍中事物最為熟悉的人,只是她年輕,并沒有什么威信,在場的人對于沈姝的話其實是多有不服的,只是礙于她是僚子弟子,又深受田毅喜愛才沒有發(fā)言。
田毅皺著眉頭,問出了在場所有人都疑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姝平靜道:“兩天前,我讓斥候去探查了一下,運送糧草的甄將軍已經遇害,而他們遇害的地點就在靖楚相交的邊境漓水青芒山附近,這附近的匪徒且有膽量做這事的似乎屈指可數了吧。”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田毅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沈姝,他的確沒想到沈姝早就調查好了這一切,當他同時又有些心冷,沈靖遠明明早就知道,卻選擇一語不發(fā),這是何等冷硬的心腸。
“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碧镆闫届o地對沈姝下了軍令。
沈姝愣了,在場的眾將也都愣了,沈姝在短暫的吃驚后,對田毅道:“我是女的?!?p> “我知道。”
“我不是軍人!”
“我知道?!?p> “我沒權力調兵?!?p> “我給你派?!?p> “我不懂調兵遣將?!?p> “你是國尉的弟子,說這話不怕打臉嗎?”田毅看著沈姝反詰道。
沈姝尷尬的笑了笑,看來她是非去不可了,只是她不知為什么田毅為何執(zhí)意讓她去,在場眾將,她是里面最年輕,資歷最淺的,無論怎么排都輪不上她才是。更何況她也沒有正式編制,只是個來學習的學子。
沈姝無奈領命,然后去點將,沈姝點了兩個與自己較熟的兩人,李信、鄧顯然后讓他們各領麾下一萬人馬,然后浩浩湯湯的向青芒山去。
沈姝騎在馬上,直覺心中豪情萬丈,她也帶兵點將了!哈!哈!她就是當代穆桂英!不!是是樊梨花!
正在沈姝胡思亂想的時候,李信看著沈姝一路傻笑,與身旁的鄧顯交頭接耳,道:“先生,這是怎么呢?”
鄧顯嫌棄的看了沈姝一眼,沒好氣的撇嘴道:“瘋了!”
李信看著兀自發(fā)笑的沈姝,點了點頭,時光悠悠,在這個異世界沈靖遠已經開啟了她的一生傳奇。
子都在審完月羽后,心中確無半點波瀾,這本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卻因牽涉到命中注定的意中人而變得有些不凡。
子都從懂事時便知道這世上希望自己死的很多,從他的兄弟到帝國的謀臣,他是靖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從身份上來看他將是靖國未來的繼承人。
他的兄弟很多,這其中有野心之人也不少,可靖王眼中只有子都一人,從小到大,子都就被靖王寄予厚望,親自教導,或許這一方面是因為對宗法制的有力貫徹,而另一方面則是由于靖王心底對于那位喪身于叛亂之人的愧疚和深深愛意。
在子都將自己的調查結果寫入奏章中時,他收到了沈姝的第二封信,信中的沈姝已沒有了初入戰(zhàn)場的新鮮,更多的則是一種對于生命的震撼。
“命不由我時,幾時由天命,我本不信天命,奈何世事殊異,容不得半分彷徨。昔日少年兒,今日白骨沙,自古英雄寂寞,誰問芥子何辜。
近日夜夢君子,常憶昔年舊事。亂世幾多彷徨,余體妄為人生。若是他年再回,怎知負君與否。君自蘭琪芬芳,妾不過蒲柳依依,何能與君相依?”
語氣中透露的那種對于生命的悲哀和無奈,還有對于人生前景的失望,和感情上的彷徨無助。讓子都一下子陷入了對于遠在千里之外戀人的擔憂。
他不知此刻他的戀人正經受著怎樣的煎熬,那是一種對于死亡本能懼怕和畏懼的考驗,對于戰(zhàn)爭的深深無奈。
寫出這封信的沈姝剛剛離家一月,真正經歷戰(zhàn)場的沈姝,根本無法冷靜的面對書上冷峻的數字化為眼前鮮活的生命。
戰(zhàn)場上廝殺的雙方士兵,他們或許并不相識,彼此也無深仇大恨,只是如今他們不得不以命相搏,在戰(zhàn)場之上,你死我活,別無選擇。
這對于沈姝,一個從未直面生死的人是何等的震撼,潁都城破之時的慘景,沈姝因為有僚子護著,只從后來經歷過的人口中了解只言片語。
在人性深處,有向善的本能和相惡的本能,前世的沈姝相信孟子“人性本善”的理論,可亂世之中,沈姝耳聞目見了一些關于生死的搏斗,那種毫無人性的本能,令她一步步改變了自己以前的價值觀。
沈姝無法想象在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孟子是如何提出“人性本善”的理論,或許人性本無善惡,有的只是那些為了生存道義而堅守的亂世之人。
只是子都即使從沈姝的信中讀到了深深的悲觀與失望,他卻毫無辦法,他不能離開平都,身為靖國的長公子,他不能出現意外,特別是在這個天下一統(tǒng)的關鍵時刻。
若是了解靖國國政的人便會知道,子都公子對于靖國而言早已是有名無實的太子了,太子無故不得離都,這幾乎是所有國家都知道的。
子都心中焦急,卻毫無辦法,當他一次次懷中對于戀人的思戀、擔憂,重回當年兩人共同走過的地方時,子都方能有片刻的寧靜。
子都從不知一月時光如此漫長,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月不見,如隔三載,子都不知該如何回復沈姝的這封信件,所以他選擇了靜默。
對于戀人的心理困境,他無能為力,無法與戀人感同身受,但他知道此刻的他是沒有資格對沈姝輕言,戰(zhàn)爭就是如此這樣的話來的。她所能做的竟然只是默默向神靈祈盼。
是的,他是靖國的長公子,對于很多人而言,他的起點便是很多人窮極一生也無法到達的終點,可他的身上亦有著太多的無奈。
身在王家,雖錦衣玉食,享用世間繁華,但身上靖國長公子的他,自幼便明白自己肩上所肩負著的重任。
他的父親一統(tǒng)天下做武帝雄才大略,而他則要接替父親筑造盛世圖景,這是他自幼便知道的,若是他的父親不能完成的統(tǒng)一大業(yè),那么便由他來完成,這是一個承上啟下的事業(yè),這項事業(yè)對于百姓對于和平盛世的祈望至關重要。
因為肩負責任,他明白靖國律法對于靖國意味著什么,所以他一直都按著靖國律法做事,他所做的是一個帝國公子該做的。
可是這樣他對不起他的意中人,那個一直放在他心中的白月光,那個在他看來如同深谷幽蘭一般的姑娘。
沈姝離開身為知己他不能出言阻止,如今沈靖遠心中迷茫時,肩負責任的子都卻不能離開給予自己心意之人半分安慰,終是他愧疚沈靖遠。
他亦有著無盡的無奈。
終于第三封信來了,信中一改第二封的死氣,多了幾分平靜與理性,在沈姝心中記載了她對于靖國整個軍事體制的認知和對于楚國軍事布局的預估。
最后附詩一首,“若有一日,我終究死亡,愿黃沙埋沒我空洞的身軀,遺留下片刻存在的痕跡?!?p> 這次她在心中沒有記敘她對于子都的情感,只是平靜的敘說著,仿佛是一位久別的老友講述著過路的風景。
最后一段更像是訣別,一封遺書,子都卻真正開始擔心起遠方的沈姝,他想尋個機會去探望自己的戀人,卻毫無辦法。
無奈只得回信一封,“余見淑女之書,心中感慨萬千,淑女之志終不負青云,余常日游昔日舊處,恍惚若見淑女倩影,余又嘗與淑女夢中相會,淑女飄飄兮若神妃仙子,余羞愧不敢直視,醒來直覺夜寒難寢,四卿愈雜。
望卿摒雜物之戀,全心于先圣之事,傳先人之禮,卿自是云中秋月,余一直仰慕非常,心生感念,愿卿長安無虞?!?p> 沈姝看著子都的來信,笑了笑,然后將信壓在了箱子底下,若是一個月前,她多么盼望著有一人能幫助她走出生命困境,可那時她孤寂無助。
她本就不是一個訴說需求與欲望的人,可當她終于鼓起勇氣向子都訴說著自己的無奈時,她沒有收到任何回復。如今她已經不需要了。
人真是一種可怕的生物,習慣也的確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一個月前看見人類自相殘殺時還會瑟瑟發(fā)抖奔潰的要瘋掉的人,一個月后卻可以冷靜的站在高崗之上俯瞰人類的相互殘殺,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然后分析著戰(zhàn)爭雙方的利弊,這真是一個可怕的轉變。
沈姝不是一個容易對人給予信任的人,身處異世,她帶著本能的對于未知的恐懼和警惕,她無法信任任何人,而在平都的那些日子中,她的心逐漸敞開。
可真正面臨考驗的時候,卻只能她一人面對,是的,人性深處來自靈魂的拷問,是無人能夠幫助的,可是那種一望無際的黑暗卻是她所懼怕的。
她明白當時她的心理壓力絕非子都幾句話就能過釋然的,可她仍舊期盼著,子都卻親手毀了這一期盼。
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無論前方如何艱險,她都得去面對,她沒有后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