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止的精神特別好,絮絮叨叨的給顧修緣講了好多他以前的故事,唯獨沒有提到那山下的小寡婦。以至于顧修緣長大后一直都在想,那名女子是他愛慕的人嗎?顧修緣長大后才得知真相,那天那個小寡婦心病發(fā)作,他不過是救了她一命而已。
可是他從未為自己辯駁過什么,甩下一句話便離開了道門,或許在他眼里,這些都輕如鴻毛。也沒人知道,這個成天不務正業(yè)的道士一直以來都有個夙愿,他踏遍千山萬水,閱覽群書,只為再次振興那個把他驅逐出去的道門,背負著先輩遺愿,為天下眾生都能修得仙道,脫離苦海。
可惜……真是可惜……
他自嘲的笑道:“以后你呀,一定別學我活得這樣失敗,好人做不成,壞人也不算。庸庸碌碌一輩子,一事無成?!?p> 不是的,至少在顧修緣眼里他是比師父,比天香君還要偉大的人。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
白止死于夏至之時。
那天白止非吵著要吃烤紅薯,顧修緣便跑到山下給他買。而等到顧修緣回來的時候,劉長生說他已經(jīng)走了。
小小的顧修緣從那天開始再也沒有哭泣過。他一個人用一雙小手,在梨花樹下挖出個墳墓,將白止葬埋。即便他的十指已染滿鮮血,卻仍沒有掉一滴眼淚。畢竟師叔生前那么愛笑,最討厭看自己哭了。
他一邊挖,一邊心里想著,師父說,一個人在臨終前只有看到最親近的人后才會放心的撒手人寰。顧修緣想,自己肯定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個人吧。
至于《坐忘論》的內(nèi)容,白止到死,都沒有回憶起來。
白止總自嘲道:凡夫俗子,庸碌一生。可就連劉長生都認為,他是那般驚才絕艷,即便死,也該如曇花般剎那絢爛,為了夢想以身殉道,悲壯離世。然而他只是這樣,茍延殘喘著,一點點的,枯竭而亡。
他至今都在想,白止的內(nèi)心可有不甘?可有恨意?他不知道,從來不知道。
少了個聒噪的人,長生宮又像曾經(jīng)那般安靜寂寥。顧修緣經(jīng)常會夢到那個披著水藍色羽麾的,眉目如畫的道君。
醒來后并沒有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只是好想再見一見,夢里的那個人。
就在慕紫蘇來之前的那個除夕,他領著湯圓路過鎮(zhèn)子時看到有賣烤紅薯的攤子,想起來他第一次吃紅薯還是白止給他買的。寒冬里,他捧著新鮮熱乎香甜美味的紅薯吃得美滋滋,冰涼的身子瞬間暖和起來。顧修緣第一次吃到后,便說這是他的摯愛。
白止在病重時期都會一個人跑下山,給他買新鮮熱乎的烤紅薯。他拄著木杖,艱難而行,不知要走多少崎嶇山路。
顧修緣買了兩塊新鮮熱乎的烤紅薯,領著湯圓一起吃著。湯圓的樣子看起來比他第一次吃到時還香。
那年,白止像往常一樣在睡前給他講故事。
顧修緣眼巴巴的望著他,悄悄叫了一聲:“爹?!?p> “你說什么?”
顧修緣自知說錯話,趕緊轉過身,滿臉漲得通紅,“沒、沒什么?!?p> 月光下,他側身躺在顧修緣旁邊,給顧修緣掩了掩被子,漫不經(jīng)心道:“隨便你,你想叫什么都好啦。要不——再叫一句?”
顧修緣驚喜的坐起,羞澀的低頭道:“爹爹……”
他笑著將他攬入懷中,應了一聲“哎!”
顧修緣大口大口的吃著紅薯,滿臉的淚水落在了紅薯上。
瀟玉簡
為師叔點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