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之中,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九月二十五日,一應香燭紙馬等祭祀用品已經(jīng)齊備,為了趕在二十六日清晨完成落葬事宜,韓舜華帶著薛瑾瑜,提前一天住到了清風觀。早在受到清虛道爺邀請,在清風觀完成占卜之后回家的當日,韓舜華就恭敬請教徐老夫人,究竟要請哪些親眷好友前來,參加葬禮,誰知道徐老夫人竟然光棍異常,一個名字都沒有說出來,只冷冷地丟下一句:“我是無人可請,你自己斟酌吧!”轉(zhuǎn)身回去歇晌了。這些時日,無論韓舜華和徐生樸如何旁敲側(cè)擊,軟磨硬泡,甚至裝神弄鬼,徐老夫人始終緊咬牙關(guān),不參與,不關(guān)心,不配合。無奈之下,徐生樸只得請了自己一些袍澤兄弟,私交甚好的長官同僚,免得到時候冷落,面子上過不去。
回到了京城,略歇息了兩日,嚴懷瑾就開始準備了自己日常所做的習文,謄抄了數(shù)份,托父親,送與了故交知己的飽學之士,‘提請雅正’,也是為明年的秋闈造勢。雖然忙碌,但是對薛瑾瑜的關(guān)注可一點都沒有放松,落日早打探到了徐生樸大肆采買葬儀用品,回來稟報了,嚴懷瑾沉思了片刻,命他去給老爺夫人傳話,要去給父母大人請安。
并沒有要軟轎,帶著長河,只披了寶藍色蜀綢夾絲綿,雪白貂毛滾邊的披風,藏青色家常直裰,鴨蛋青外褲,腳踏云頭盤蓮紋厚底皂靴,玉冠束發(fā),一路行來,多少年輕的媳婦子,和情竇初開的丫鬟們,直看得春情蕩漾,靨生桃花,只覺得神思不屬,從此害了相思。
恭謹嚴肅的請安行禮,敘過了寒溫,仿佛不經(jīng)意間,聊起了回京路上的見聞?!罢l能想到,韓文正公那樣一個忠勇的人,竟然連女兒女婿都不幸早逝,真是可憐可嘆!”嚴徐氏聽了,眉頭皺了起來,眼睛向嚴守正,欲言又止。
外面一通喧鬧,是嚴佑承回來了,急忙忙的換了衣服,梳洗過了,直接登登登的跑進屋來,撲進祖母懷里,嚷著餓:“學里不知怎么了,竟然備的都是些素齋,連點肉星都看不見,飯食也是薄粥素米糕,根本就是吃不飽,吃完沒半個時辰,就餓的我兩眼金星亂冒!”
自古以來,老兒子大孫子,都是老人家的命根子,這下嚴徐氏就忙著叫人擺飯,照看兒孫吃飯,把一肚子的心思暫時都拋在了腦后。待得更深夜靜了,嚴徐氏又想起了嚴懷瑾的話,披衣坐起,推了推嚴守正:“徐葵女兒女婿的葬禮,我想去看看。雖然是出了五服的堂姐妹,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畢竟,小時候也曾一處玩耍過。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忌諱。畢竟她女兒女婿都是在任上沒的,不明不白的,圣上也沒給個恩封,聽說有人上表請過,圣上扣下沒提,就怕……”遲疑著,看著閉目養(yǎng)神的老伴,天家無情,反復無常,自家孩子或者身外朝堂,或者將入朝堂,情況不明,怕給他們?nèi)堑?,留下禍根把柄?p> “不怕!”嚴老爺聽懂了,睜開眼笑道,“圣上雖然沒有恩封,可也沒有降罪,想必是不要緊的。再說,如果真有什么不妥,皇后也不會下懿旨,放了韓家丫頭出宮,還厚賜財帛,畢竟,她也不敢違逆圣上的話不是?你呀,只管放心,不妨也問問老大家的,讓她陪你去也使得,或者再叫些相熟的朋友一起,多勸慰她些,天命如此,節(jié)哀順變?!?p> “唉……幼年喪母,中年喪夫,老來喪女,她這命,也太苦了些,偏又性情執(zhí)拗,不通人情。她回京這許多日子,我這本家姐妹都沒收到一點信兒,下葬的事,也沒給消息,怕是根本就不想請我們?nèi)ツ?!?p> “她不請你,你就自己找上門去,如今你我在京城,實在的血親也沒有什么了,現(xiàn)在正好,以后你也多了一個散心的去處!”嚴守正拉著老伴一塊兒躺下,蓋好被子,兩人并頭躺著說話。
“嗯……”嚴徐氏應了聲,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說,韓家丫頭出宮了?她年紀多大了?”
“十六七歲吧,怎么?”
“你說,小七今天特特地過來遞話,該不會是對韓家丫頭上了心吧?十六七歲……這女大三,抱金磚,大點的媳婦,知道疼人,就是不知道品行樣貌如何!”
“可是,我記得她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只要品行端正,賢良淑德,管它呢!老大家的倒是嫡出,老太太娘家親侄女,老太太急驚風似的,趁我生老四坐月子,不便出門,積極定了親事。要不是你強壓著我,我早就退了這門親事,壓根就不會讓她進我們家門!”嚴徐氏怒了,瞪著眼就要坐起來。被嚴老爺拉手抱腰的拖進自己被窩,又是親,又是哄的:“哎呀,哎呀,夫人哪,這不也是老大自己愿意的嗎?兒孫自有兒孫福,隨他去吧!要不然,明天咱們就送拜帖去她們家,你再親自看看韓家丫頭的品貌,要是真的好,小七也愿意,咱們就定下來,年后就成親,也好早日抱金孫!你說好不好?”
“年后成親可不行,不好看!怎么也得我兒子過了秋闈,中了解元才行!”
“是是是,娘子說的對,是為夫考慮不周了!”嚴守正的手,順著嚴徐氏的里衣的衣襟滑了進,“嗯,要不,咱們再要個女兒?就叫小九……”一邊說著,一邊解了衣服,親過去。
“你這個老不修的,唔……”
九月二十六一早,嚴徐氏請人去問長媳,是否愿意同去參加葬禮,吳文家的回話:“大奶奶說:‘真是不巧的很,我前兒個就跟我娘家弟媳約好了,要去我們李記綢緞莊,選料子,給佑哥兒做幾身衣服,他去年做的都舊了,去學館難免被人恥笑,說我們佑哥兒,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我這當娘的,可不能不上心吶!’”吳文家的頓了頓,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顫著聲道:“我剛出了大奶奶的屋子,就聽見‘啪’的一聲,是茶碗摔碎的聲音,大奶奶說,說,說您真是老糊涂了,這犯官本家親兄弟都躲了,怕被連累,您倒是上趕著往上湊,也不怕給兒孫招禍,攤上您這樣昧著心眼作禍的婆婆,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怪不得一大早起來就聽見烏鴉叫,真是晦氣!呸!”
嚴徐氏聽了,也沒發(fā)怒,只是淡淡的道:“別動不動就往那涼地上跪,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趕明個得了老寒腿,難不成還要我服侍你去?”穿著素淡的衣服,帶著素銀頭面,會上了曾經(jīng)的閨中密友,現(xiàn)在各府的當家夫人們,坐著車轎,逶迤而行,到了清風觀,見到了韓舜華才發(fā)現(xiàn),徐老夫人不但沒有參與籌備葬禮,竟然連女兒女婿的葬禮都沒有出席,簡直是讓人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韓舜華和徐生樸的表現(xiàn),就令眾夫人交口稱贊了。而薛瑾瑜,在見到父母的棺槨開始,就淚如珠墜,后來泣不成聲,最后難免嚎啕,終于悲傷過度,昏了過去,一時間,也哭得聲噎氣堵的韓舜華慌了手腳,抱了幾次,都沒能將薛瑾瑜抱起,還是薛余氏上前幫忙,才抱了起來。正慌亂中,長河仿佛從天而降,接過薛瑾瑜,到了嚴家轎車旁,告了罪,抱著她上了車,取了銀針,穩(wěn)穩(wěn)的隔著衣服刺了下去,一共下了七針,自懷中取了個拇指指甲大小的蠟丸,用暖窠里的溫水化開,又行針一次,見薛瑾瑜漸漸蘇醒,為她除了針,喝了藥,方才交給聞訊而來的徐生樸,關(guān)照了幾句,告退了。
徐生樸一手抱著再度昏昏睡去的薛瑾瑜,一手攙扶著韓舜華,向諸位夫人道歉又道謝,諸位夫人都是人精,原來還打算為自家親子,庶子,侄子,外甥,向韓舜華說親的人,深深的明白了她已經(jīng)是名花有主了,難免有些許遺憾。只有嚴徐氏看得心驚,長河慣常是不離小七左右的,今日現(xiàn)身,又是有備而來,全都是為了這還在稚齡的小丫頭,方才韓舜華焦急的手腳虛軟,幾乎也要昏厥,長河竟然視若無睹,難道說,小七心心念念的,竟然是這樣小的一個孩子?這不就是戀童么?她的小七,怎么會有這樣齷齪的心思?
心驚肉跳的參加完了葬禮,嚴徐氏回到家中,被今天的發(fā)現(xiàn)攪得坐臥不寧,寢食難安,又不好,也不敢,去問嚴懷瑾。想跟老伴商量,嚴守正被舊日同僚請去喝茶手談,還未歸來。真是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人一急躁,就容易出昏招,嚴徐氏讓吳文家的,點幾個還沒留頭的小丫頭,都是幼稚可愛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去給嚴懷瑾,讓他看哪個好,“留下伺候”。弄得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全都愕然,還是嚴懷瑾最先想明白了,哭笑不得的讓吳文家的將人都帶走,一個不留。然后親自去跟親娘解釋,并再三保證,他之所以關(guān)心薛瑾瑜,一是敬佩韓文正忠勇,二是可憐她,幼失怙恃,實在可憐,三是看她天資聰慧過人,惹人喜愛。除此之外,絕無他意!
當娘的最終選擇相信兒子的話,又感嘆起來,擔心薛瑾瑜慧極必傷,外祖母又是那么個貨,真是可憐可嘆!嚴懷瑾又將打聽出來的,徐生樸在枯禪寺如何作為,將薛瑾瑜納入羽翼下的事,慢慢說了,母子二人都相信,韓舜華和徐生樸會好生對待薛瑾瑜,撫養(yǎng)她成人。直到嚴守正回來,嚴懷瑾才告退,將嚴徐氏交給他去應付。嚴守正聽了妻子的擔憂,嚴肅的思考了一下,悄悄的附耳,說了清虛道人那封信的內(nèi)容,或許小七這孤鸞的命格,就破在這上面了,也不一定,反正連欽天監(jiān)都沒辦法了,不如信瘋老道一次,再等一等看,畢竟,清虛寫的是不宜早婚,晚婚,也總比孤鸞強得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