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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大司馬

第10章:辯論

戰(zhàn)國大司馬 賤宗首席弟子 3132 2018-10-10 14:27:10

  「道家將亡」,顧名思義。

  而「莊周不樹」,則是蒙仲指稱莊周沒有樹立至德。

  樹,即樹立,在當(dāng)代指豎立至德。

  就比如說莊子,他亦曾在自己的著作中,感慨過宋榮子「猶有未樹」,就跟他評價惠子一樣,縱使是宋子、惠子這等被世人所崇敬的圣賢,但莊子仍然覺得他們還有不夠出色的地方,認為他二人其實能夠做的更好。

  然而,恐怕莊子萬萬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有人指責(zé)他「不樹」,更要緊的是,這個狂妄的小子還拋出了「道家將亡」這另外一個炸彈,并且有意將‘道家將亡’的罪過,強行歸罪于他‘莊周不樹’。

  「道家將亡」、「莊周不樹」,蒙仲在一句話中拋出兩個炸彈,縱使是莊子,此事亦無法做到淡然處之,畢竟往嚴重了說,蒙仲已經(jīng)是在中傷莊子,敗壞他名譽了。

  倘若換做旁人,恐怕這會兒多半已暴跳如雷,大罵「豎子狂妄」、「小子放肆」之類的話,但莊子終歸是道家講究「道法自然」、「清靜無為」的圣賢,總算是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當(dāng)然了,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莊子不能開口,或者不想開口。

  在莊子所著《徐無鬼》中,可作為解釋。

  據(jù)《徐無鬼》內(nèi)所寫,當(dāng)年莊子的知己惠子(惠施)過世之后,莊子前往送葬,在經(jīng)過惠子的墓地后,他回過頭來對跟隨的人說:“昔日楚國郢地有一名匠人,他與同伴「石」一同給人造房子時,鼻尖上濺到一滴如蠅翼般大的污泥,便請同伴「石」替他削掉,于是匠人石便揮動斧頭,隨手劈下去,把那小滴的泥點完全削除,且鼻子沒有受到絲毫損傷。從始至終那名郢人站著面不改色。

  后來宋國君主(宋元君)聽說這件事,把將那名叫做「石」叫來,要求表演一番。然而石卻說,「我以前能削,只因為的同伴,但是我的同伴早已經(jīng)死了!」”

  莊子借這則寓言,表達了「自從惠子離開了人世,我便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也沒有可以與之論辯的人了!」的感慨,并且在惠子過世至今的二十年內(nèi),閉門謝客,從此再不開口說話。

  長達近二十年的閉口不語,今日會因為蒙仲的一句話而破戒么?

  想到這里,在院內(nèi)角落偷偷旁觀的眾人,一時竟也忘了蒙仲方才的驚世之言,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莊子,想看看莊子是否會因為蒙仲一句話而‘破功’——倘若莊子當(dāng)真被蒙仲激得開了口,那蒙仲說不定會立刻名揚天下。

  但遺憾的是,莊子似乎并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只是拄著拐杖直視著蒙仲,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

  而蒙仲,則毫不畏懼地回視莊子,絲毫沒有退縮。

  “眼下……該怎么辦?”

  在一旁的角落,向繚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腦門的冷汗,語氣哆嗦地詢問在旁的同伴。

  不得不說,他亦對自己的‘膽怯’而感到羞恥——明明是那個蒙仲膽大包天羞辱了莊子,何以對方面不改色,反而他這個在旁圍觀的不相干者,卻是嚇得汗如漿涌呢?

  直到他瞧見華虎、穆武、樂進、樂續(xù)幾人盡皆面色發(fā)白后,他這才稍稍放寬心:被嚇到的,遠不止他一個。

  “我……不知?!?p>  樂進咽了咽唾沫,搖搖頭小聲回答了向繚,旋即下意識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蒙遂。

  此時尚能做到冷靜的,除了在屋內(nèi)睡大覺的武嬰外,就只有蒙遂了——雖然蒙遂臉上亦有諸般擔(dān)憂,但比起向繚等人來,他的面色顯然要好看許多。

  因此向繚與樂進懷疑,今日之事,可能是那蒙仲‘蓄謀已久’的。

  在旁圍觀的主人猶如此緊張,更何況是作為當(dāng)事人的蒙仲呢?

  別看蒙仲此刻竭盡全力試圖擺出風(fēng)輕云淡的表情,甚至還竭力想要那一絲淡淡笑容中加上幾絲譏諷的意味在繼續(xù)撩撥莊子的怒意,但始終被莊子閉口不言的審視著,這亦讓他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壓力。

  『他會怎么做?是一臉憤怒拂袖而去,亦或是用那根拐杖來敲我的腦袋?』

  看似冷靜的蒙仲,心中忍不住胡思亂想,猜測著莊子有可能出現(xiàn)的反應(yīng)。

  至于用拐杖來敲他的腦袋,這可不是他亂想,畢竟在當(dāng)代,長者有資格教訓(xùn)不尊敬自己的小輩——蒙虎就經(jīng)常被他的祖父蒙羑用拐杖敲打腦門。

  但有些出乎蒙仲意料的是,此后近十幾息,莊子毫無異動,只是單純審視著蒙仲。

  『啊……莊子不愧是道家的圣賢啊,聽到那句話竟然還仍忍住,閉口不言,這下該怎么辦呢?』

  蒙仲暗暗感覺有點頭疼。

  畢竟莊子不開口,他后續(xù)的話就不好接下去了——難不成他自言自語向莊子解釋說出那句話的原因?這也太丟臉了。

  然而蒙仲不知情的是,此刻莊子亦感到有些棘手。

  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樣,鑒于他鍥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向莊子請教,雖然莊子每回都無視了他,但次數(shù)一多,莊子心中自然也‘記住’了這個煩人的小子。

  而今日,這個煩人的小子變本加厲,居然敢對他說「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這樣的狂言——這小子咒道家亡有沒有?直呼他名諱有沒有?指責(zé)他‘不樹’有沒有?

  實在可惡!

  按照往常的路數(shù),莊周得先問問那蒙仲為何得出那樣的‘判斷’,如果蒙仲毫無根據(jù),只是信口開河,那么,他再教訓(xùn)此子——這才是合乎道理的,叫人心悅誠服。

  但問題就在于,他無法開口。

  難道真要為這小子破了自己持續(xù)近二十年的閉口戒?

  仔細想想,莊周又覺得這事不太值得——他不覺得眼前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值得他那樣做。

  更要緊的是,他不希望成為這個可惡小子成名的‘踏腳石’——一旦他此時開口,此子必定立刻名聲大漲,日后世人提到小子就會聯(lián)想到:這是一個讓莊子都忍不住開口的人物!

  是的,他莊周沒有理由那樣做。

  可是,接下來該怎么辦呢?難道他堂堂莊周,就這么跟一個半大小子站在這里大眼瞪小眼?

  而就在這時,院內(nèi)忽然響起了莊伯的呵斥:“蒙仲!”

  聽到莊伯的聲音,莊子與蒙仲不約而同地暗自松了口氣:總算是能繼續(xù)下去了。

  在二人暗自松氣之后,就瞧見莊伯從遠處疾步走到莊子身邊,目視著蒙仲氣憤地說道:“蒙仲,你太無禮了!你豈敢對夫子這般無禮?”

  雖然被莊伯厲聲指責(zé),但在心底,蒙仲卻暗暗感激莊伯的及時出現(xiàn),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句‘驚世之言’不足以逼莊子開口與他理論,倘若莊伯不出現(xiàn),那么此番中途就只能僵持下來,朝著莊子與他二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詭異景象演變。

  至于莊伯對他的指責(zé),他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早已想好了措辭。

  只見他朝著莊伯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莊伯此言差矣。仁義禮德,乃是儒家的思想,此地乃莊夫子之居,而夫子乃道家圣賢,是故小子以為,這里應(yīng)當(dāng)講先「道理」,再論禮數(shù)?!蜃右詾槟??”他反問莊周。

  聽聞此言,莊伯無法反駁,于是便轉(zhuǎn)過頭詢問莊子的意思。

  同樣,莊周亦聽到了蒙仲這句話,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因為蒙仲說得沒錯,道家推崇「道德」、「道理」,而儒家才講究仁義禮數(shù),在這座莊院內(nèi),蒙仲先論道理、再論禮數(shù),這話沒錯。

  于是他微微閉目,點了點頭。

  得到莊子的首肯,莊伯亦點了點頭,轉(zhuǎn)回頭仍帶著強烈的不滿對蒙仲說道:“好,那就先說說你的道理,你何以敢說,道家將亡、皆因莊……莊子不樹?”

  只見蒙仲拱拱手,正色說道:“道家思想,源于泰古而大成于老子,老子集古先賢之大智慧,總結(jié)了道家精化,遂形成無為而無不為的道家理論,相信定能成為日后至尊寶術(shù),傳承后人、澤被后世,然而,莊夫子雖被譽為老子之后道家第一人,卻只顧自身遁世脫俗,不肯傳授解惑道家思想,長此以往,道家失了傳承,又豈會不亡?……如道家因此而亡,其罪過是不是「皆在莊周」?既然罪過皆在莊周,小子直言「莊周不樹」,又何來過錯呢?”

  “這……”

  莊伯被說得啞口無言,遂下意識看向莊周,向后者請示。

  只見莊周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后,面朝莊伯舉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天空,旋即搖了搖頭。緊接著,他再次指了指天空,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第二次搖頭。

  這一番動作,無論是蒙仲還是在旁圍觀的諸人都感到很迷惑,然而,莊伯不愧是在莊子跟前侍奉了幾十年的老人,唯有他看懂了莊子的意思,對蒙仲說道:“由老朽來轉(zhuǎn)達夫子之意,夫子言,「道無問、問無應(yīng)」?!?p>  『道無問、問無應(yīng)?』

  蒙仲皺著細細琢磨這幾個字,越想越感覺深奧。

  但不管怎樣,此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縮,今日若不能說得莊子、莊伯二人啞口無言,他或許會被驅(qū)逐回家族也說不定。

  而他的優(yōu)勢就在于,莊子自顧身份,仍不想開口與他辯論,只用動作來指點莊伯代為與他辯論。

  在這種情況下,蒙仲認為自己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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