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午后,天氣悶熱,鳴蟬聒噪不堪。唐公公領了一幫小內(nèi)官,舉了竹竿去粘知了。沈司籍和文公公一左一右扶著太武帝去偏殿午歇。
武英殿內(nèi)空無一人。余玥趁機把瑾妃交給她的奏折,塞進太武帝準備批閱的一堆奏章中。
不過片刻功夫,她的手心里已全是汗水。
這份王簡的奏折,是偽造的。
瑾妃不知找了何方高手,參照王簡的奏折,模仿出一模一樣的筆跡和語氣。大意仍然是彈劾閆文柳伙同官員貪贓枉法,不同的是外加了一條:在靜安王趕赴虤山核查鐵礦賬目時,閆文柳為防事情敗露,暗中買兇,刺殺親王。
假奏折牽涉到了那一晚的事情,余玥十分不安。因為她記得,林少彬曾這樣自我介紹:“我姓閆,晉國西州人氏……”
看來,林少彬早已懷疑,她救人是假,與靜安王聯(lián)手演戲,打探刺客來歷是真。
所以,他索性利用她,將視線引到閆文柳身上去。
余玥隱隱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盤棋局,越來越多的人會被牽扯進來,自己何時會淪為棋子,尚不可知!
她第一個念頭便是要通知明燁。可是怎么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呢?難道說破林少彬的真實身份,承認他是來自燕國的刺客組織“烏鴉”?
不,絕對不行!
余玥焦躁不安地在廊下來回踱步。
給明燁報信,等于出賣了慕容光,出賣了姨母,出賣了燕國;
林少彬已經(jīng)回到錦陽,不會再對明燁構成威脅。他謊稱自己姓閆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想來也不打緊。
兩下權衡,她還是決定,不要說破此事。畢竟相比較而言,姨母的處境更危險一些。
打定主意,她心中稍稍安定。
午歇后,太武帝繼續(xù)伏身案牘,拿起那份偽造的王簡奏章,草草看了幾個字,冷哼一聲:“可笑,墻尚未倒,這些人已蜂擁而至,出手相推了!”
他壓根不相信其中的內(nèi)容,隨手將假奏章丟到一邊。
余玥松了口氣。這樣最好,兩下相安無事。
然而她這口氣,松了不到兩日,又提了起來——
御史王簡,晚間歸家時,被人刺死在小巷中!
王簡之死,再次引發(fā)了太武帝深重的疑慮。他命人將王簡近期的奏章全部找了出來,一封一封,親自查閱。
王簡是諫官,職責就是糾舉百察、諫言彈劾,找出來的奏章不少,厚厚一摞。
而近期的奏折全部在彈劾敦怡公主和閆氏兄弟。
太武帝皺起眉頭,面色越來越難看……
夜已經(jīng)深了。海泓子跪在司天臺的前坪上,雙目微閉,雙手合十,面前擺著幾案香爐,已經(jīng)整整兩個時辰。
今夜司天臺正好輪到劉少丞值守。他坐在屋內(nèi),無聊地剝著花生,時不時從洞開的大門望望海泓子的背影,一臉嘲笑。
這晚天氣晴好,蒼穹遼闊,星海斑斕,夜風徐徐。
子時將近,海泓子依然跪得筆直。
劉少丞愈來愈惱火?;ㄉ呀?jīng)吃完了,上司還在觀星祈愿,他也不好去歇息。本來應該是一夜好眠的值宿,硬是熬出了眼袋。
“媽的,他的膝蓋是鐵打的么?”
好在他聽從了資深少丞老李的忠告,只在腹內(nèi)罵罵咧咧,表面上還勉強保持著恭敬。
突然,海泓子渾身一震,緊接著雙臂猛然高舉,手臂僵直,仰面長呼:“不得了,不得了啦!!!”
劉少丞的瞌睡被嚇醒了一半,連忙跑出來看是不是天上發(fā)生了什么異相。
可是碧海青天,長空寂寥,哪有什么異狀?
“不得了,不得了!”
海泓子還在喊,狀若瘋癲。
“這人瘋了!”劉少丞暗罵了一句,耐著性子扶起海泓子:“海大人,何事驚惶?”
“陛下,我要見陛下,不得了啦!”
劉少丞滿腹狐疑地又抬頭看了眼星空:“海大人,你清醒一點,現(xiàn)在是子時,陛下早歇下了?!?p> “不行,不行,十萬火急,十萬火急??!”
海泓子跌跌撞撞地往交泰門跑去。
司天臺和開元殿、武英殿一樣,雖設在宮中,但屬前朝地界,與后宮之間,由交泰門相隔開,由禁軍晝夜值守。
海泓子這個架勢,是要夜闖交泰門了。
劉少丞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如果海泓子是發(fā)瘋,自己就說,是跟上去制止他的。
如果真的天有異相,自己就說,這異象是我與海大人一起發(fā)現(xiàn)的,正好也有一份功勞。
他打算得很好,哪知海泓子一路狂奔到交泰門前,突然停了下來。
“現(xiàn)在竟已夜深了?”海泓子茫然回頭,“我還是明日再來吧!”
劉少丞涵養(yǎng)再好,也禁不住變色,袖子一甩,氣呼呼走了。
海泓子狂亂的臉上,露出一絲隱秘的笑容。
第二天,沒有發(fā)布任何消息,太武帝沒有上朝。群臣百官聚集在開元殿外,一直候到午時,文公公才出來傳話,宣靜安王明燁到武英殿面圣。
踏入武英殿的一瞬間,明燁不動聲色地將四周迅速打量了一番。
唐公公和花枝招展的沈司籍一左一右,立在御案邊;余玥表情板正,穿了一身醬色的衣服,站在角落里。
“難為她了,如此身不由己。”他心中嘆了一聲,眼睛卻絲毫沒有在余玥身上停留。
“六弟,”太武帝問得很隨意,“朕記得,當日你從燕國回來時,曾提及在虤山礦場,被刺客偷襲?”
余玥立刻豎起耳朵。
明燁笑道:“幸而有皇兄真龍護佑,那幾個蟊賊被打得落花流水。”
“朕記得,你還捉住一個?”
“是??上б徊恍⌒模屗芰?。”
“哦……上次朕沒有細問,此時倒想聽聽,那刺客是如何逃脫的。”
余玥的心狂跳起來。完了,要穿幫了!她偷眼望去,太武帝坐在御座上,四平八穩(wěn),雙目微闔,仿佛……打盹的老虎!
明燁的臉竟微微紅了。
“皇兄,”他略顯扭捏,“此事說來慚愧。臣弟……在逾昌州偶然結識了一女子,想不到她與那些賊人竟是一伙,尋機放走了賊人……臣弟行事荒唐,請皇兄治罪!”
太武帝起身走到明燁身前,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你倒是會尋快活!此次差點害了性命,以后可要收斂些了。也罷,朕先給你看個人?!?p> 說罷他對一旁伺候的文公公一擺頭:“叫侍衛(wèi)把人帶上來?!?p> 片刻之后,一個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子被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