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萬和蘇州知府譚令會相談甚歡。
譚令會經(jīng)過幾番試探，終于打消了對文立萬的戒備心理，剛才冷冰冰的態(tài)度也逐漸化解，臉上溢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對文立萬和陸欣榮變得熱情起來。
陸欣榮感到有點懵，想不到文立萬與譚令會把關(guān)系一下套得這么近。
剛才文立萬和譚令會說的宮中發(fā)生的“王大臣案”，陸新榮也曾聽說過一些粗略，但沒想到文立萬竟然說得這么詳細(xì)，這不僅讓譚令會不敢小覷，就連陸欣榮也有些詫異，對文立萬的來頭多了一份遐想。
文立萬見譚令會已經(jīng)對他信任感爆棚，心里對當(dāng)下的衙門官人頗感悲哀。
在這個年代，一個人入仕成為官員的人，升遷之事完全掌握在皇帝和少部分人手里，你干的再好，皇帝看不見，聽不到，都等于白干。所以底層的官員，迫切期待能引起皇上的注意。而皇上身邊的人，無論是大臣，還是太監(jiān)，都秒變香餑餑，只要與接近皇上的人有了聯(lián)絡(luò)，就等于和皇上有了交往，以后升遷也就有盼頭了。
“誰都知道，紡織業(yè)是蘇州的關(guān)鍵產(chǎn)業(yè)，我呢，一向?qū)徔棙I(yè)極其重視。陸掌柜，你的這個擴(kuò)大規(guī)模的想法很好，只管放開手腳干。誰要是給你找麻煩，直接告訴我，本官自會處置。衙門這邊有什么需要辦的，只管吭氣?！弊T令會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語氣也一下變得豪放起來。
“小民知道了，回頭馬上就去辦理。剛才所說賦稅之事，是小民多嘴，請知府大人不要見怪，該交多少賦稅，由大人定奪，小民絕無怨言。”陸欣榮見譚令會開眉展眼的樣子，趕緊再次提到賦稅問題，看似是在做自我批評，實際是催譚令會表態(tài)，這次他說得很是策略，露出了他混了官場混商場的做派。
譚令會豪爽地一揮手，說道：“新辦的紡織機(jī)房嘛，誰知道會不會盈利呢，先象征性交一點，等以后盈利了，再做定奪吧?！?p> “謝知府大人體諒，這機(jī)房我給您留著一成的股份呢，到年底您就等著分紅吧?！标懶罉s到底混過官場，跟官老爺打交道游刃有余，送股份當(dāng)然比送銀子更加隱秘。
譚令會直搖頭道：“這樣不好吧，我一個蘇州知府怎么能與民爭利呢。不妥不妥，陸掌柜，不能這樣搞啊，這事要傳出去，是要敗壞本官清譽的。”
“知府大人不必多慮，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家人，這成股份就是趙家孝敬您的，不必推辭，就這樣定了?！标懠瘟忠恢辈宀簧显?，關(guān)鍵時候有了拍板做大拿的機(jī)會，自然不會放過。
“嘉林，萬萬不可啊。你的心意本官領(lǐng)了，但這成股份我不能要。我不過是為蘇州紡織業(yè)興旺，做了一點應(yīng)該做的事嘛?！?p> 文立萬聞聽此話，對譚令會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看來譚令會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齷齪。
沒想到譚令會緊接著的下一句話，差點讓文立萬噴出一口老血，。譚令會顛覆人類羞恥底線的勇氣，實在令文立萬嘆為觀止。
譚令會拈須一笑，慢條斯理說道：“不過我外甥的侄子，到是很喜歡紡織這個行當(dāng)，陸掌柜如果允許他入股參與，本官到是樂見其成啊?！?p> 陸欣榮含笑道：“知府大人勤政為民，兢兢業(yè)業(yè)，這點小事算不了什么的，這成股份就記在令甥之侄名下好了?！?p> 譚令會微笑頷首道：“那我就代外甥謝過陸掌柜了。”
文立萬看著泰然自若的譚令會，覺得古人的臉皮其實并不薄，那句形容人“臉皮比城墻拐彎還厚”的話，估計就是始創(chuàng)于明代。
文立萬與陸欣榮、陸嘉林三人從衙門出來，彼此相視一笑，來知府衙門的目的都已經(jīng)達(dá)到：文立萬與譚令會相逢一笑泯恩仇，至少譚令會是想把文立萬當(dāng)朋友了；賦稅的問題也迎刃而解，知府大人以后必定會關(guān)照紡織機(jī)房擴(kuò)大規(guī)模。
三人正要上陸欣榮的馬車，只見一個官人急急奔出衙門來，在文立萬身后大聲喊道：“文老板慢走！”
文立萬吃了一驚，這里除了大發(fā)、藍(lán)舒鴻等幾個人叫他文老板，還很少有人這樣稱呼他。
文立萬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官服的人，匆忙向他走來。
文立萬定睛一看，不由啞然失笑，來人竟是在昆山整治惡霸劉熙林時，助文立萬一臂之力的昆山縣衙典史宋功名。
這人的名字好記，和宋江的字諧音。
那次扳倒昆山縣令、縣丞，文立萬建議張居正讓宋典史做了縣丞，此時，宋功名恰好來蘇州府辦事，偶遇到了他的恩人文立萬，便學(xué)著大發(fā)的口吻，呼喊了一聲“文老板”。
宋功名滿臉喜慶迎上前，深深作揖道：“下官宋功名見過文老板，好久不見，恩人可好?！?p> 文立萬笑著回禮道：“哎呀，這不是宋縣丞嘛，真是巧了，你怎么會在府衙，是調(diào)任了嗎？”
宋功名笑道：“哪里哪里，下官是來府衙辦事的，還在昆山做縣丞呢。今日能遇見恩人，是我的福氣，走，下官請您小酌幾杯?！?p> 明代沒有手機(jī)微信什么的，朋友分別后，一般是很難聯(lián)系上的，所以偶遇是一件非常令人激動的事情。不管是朋友偶遇，還是仇人偶遇，都會令腎上腺素分泌上升。
陸嘉林一旁看到兩人交情不淺，便說道：“兄弟，你們慢慢聊吧，我們先走一步?！?p> 文立萬與陸家父子拱手道別后，與宋功名進(jìn)了府衙不遠(yuǎn)處一家飯館。
進(jìn)門后，宋功名趕緊要了一個小包廂，請文立萬在上座坐了，自己坐在下首。然后喚來伙計，熟門熟路點了幾個蘇州本幫菜。
“文老板在蘇州什么地方發(fā)財？下官一直想來蘇州面謝恩人，只是一直不能知道行蹤，今日得見，實為幸事啊?！?p> 文立萬笑道：“你是朝廷命官，以后別再叫我恩人，免得別人誤會。再說了，那次扳倒劉熙林，你也是出了大力，論功行賞，這個縣丞也該你做。”
宋功名拱手道：“別人誤會不誤會，那是別人的事情，天下哪有該不該的事？如果沒有恩人助我一臂之力，我這輩子也就是個典史而已，感恩之心還是要有的。”
文立萬看出宋功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恩，也不好再說什么，古代人的感恩之心確實比現(xiàn)代人要強烈的多。
“那個劉熙林一敗涂地，還在大牢里關(guān)著吧？”文立萬轉(zhuǎn)移話題問道。
“唉，一言難盡啊。劉熙林的能量，我們都低估了。如果我不是在縣丞的位置上，恐怕早就被劉熙林殺了?！彼喂γ麌@口氣，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文立萬吃了一驚，難道官府把劉熙林無罪釋放了？不能吧，劉熙林案惹得皇上龍顏大怒，這種情況下，官府敢在此事上縱容劉熙林嗎？
周垣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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