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的老伴得了病之后，也時常到米老太家里找她聊天。
那時老路的老伴已經(jīng)很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
有一天米老太問她：“你怕嗎？”
“咳，怕什么？怕有什么用？活就活，死就死。”
這回答讓米老太心痛至極，因為她自己的老頭兒也曾這樣評論過生死，也曾以這樣的態(tài)度迎接了死亡。
老路的老伴用藥之后，精神好過一段時間，街坊們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以為迎來了幸運，以為病情會好轉(zhuǎn)，甚至康復(fù)。可沒想到過了三個月，病情突然急轉(zhuǎn)直下，藥物已經(jīng)無法控制，也不能進行手術(shù)，奇跡終究沒有在希望和等待中現(xiàn)身，能做的只有面對。
老路的老伴就是用“活就活，死就死”這樣壯烈的態(tài)度，渡過了人生最后的日子。
老路的老伴就算在生了病甚至躺在床上動不了的情況下，還會跟老路吵吵，她就是這么個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叨叨就要吵吵。
從老伴生病，到治療，到最后的陪護，老路的耳根子就沒清靜過。
到后期，老伴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每天無數(shù)次地呼喚他：
“老頭子！”
“老頭子！”
“老頭子！”
老路煩得直嚷嚷：“別喊了！煩死了！”
直到有一天，老伴走了。
世界真的安靜了，沒人再喊他了。
老路嚎啕痛哭。
這些都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米老太再想起這些事，仍然覺得就像發(fā)生在昨天。
時間過得太快，過得過得人就恍惚了，米老太覺得可能是自己老了，糊涂了，腦子不好了，最近的事記不住了，卻總記起從前的種種事。
人活得久應(yīng)該是幸運的，但活得太久，就要眼睜睜看著很多親人熟人比自己先走一步。
米老太迷惘了，如果自己真活成百歲老人，還要目送多少人離開？
或許這就是活得久的代價。
老路相親的對象是一個老同事介紹的。據(jù)說此人很善良很老實也很會做飯。
個人條件聽起來還算不錯。老路抱著滿心歡喜前往晴雨茶樓。
晴雨茶樓是城里一個挺講究的地方，離老路家不算遠(yuǎn)，既干凈也安靜，是老路以前經(jīng)常跟同事喝茶聊天兒的地方。
相親，這事老路從來沒干過。跟自己老婆認(rèn)識那是自來熟，也沒經(jīng)人介紹過。
現(xiàn)在老了老了，還得來一回相親，說起來臉上還有些臊得慌，不過為了下半輩子，臉皮得厚！
老路到了茶樓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在等他了。
老路先看到的是對方的背影。
從后面看起來身材不胖不瘦，頭發(fā)整齊有型。
老路走過去，笑著主動打招呼道：“你好。”
就在老路說出“你好”二字的時候，他看清楚了女方的真容，老路的笑容立刻就收斂了。
怎么？怎么？
怎么會有女人長這么難看呢？
一個女人怎么能長這么難看呢？
老路在心里狠狠地罵了幾遍介紹人。
心情稍加平靜了一下，出于禮貌，老路臉上硬硬地擠出一絲極不情不愿的笑意。
不過來都來了，也不能馬上轉(zhuǎn)頭就走，那有點兒不像話。
只得硬著頭皮坐下來。
女方一看見老路，覺得很滿意，會心一笑。
“你好，你就是路杰濤？”
“對，我就是?！?p> “我是張利。”
女方倒是個開朗人。
老路道：“介紹人應(yīng)該也說過我的情況了吧？”
老路不想彎彎繞，尤其在對方的長相實在欠佳的情況下，還是迅速結(jié)束戰(zhàn)斗的好，“你的情況我也聽我同事說過了。”
“兩位喝點兒什么？”服務(wù)員微笑著站在一旁問道。
這里不是公園，這里是需要消費的。
不過看到對方的長相，老路也沒什么胃口。只道：“哦，來一壺綠茶吧。”
“好的，請稍等?！狈?wù)員微笑著離開。
老路道：“聽我那同事，也就是介紹人，他說你是個性格爽快的人?！?p> 張利笑笑，道：“哦，算是吧。行，那我就說說我的情況吧，我一個人生活已經(jīng)有差不多兩年了，丈夫是得病去世的。我就是想有個伴，我沒什么要求，也不需要你每個月給我錢，我也不要你的房子，我自己有房子，我是公務(wù)員退休，有工資，所以錢和房子都不是問題，你和你的子女不用擔(dān)心房產(chǎn)和錢的問題。我們?nèi)绻黄鹕畹脑?，住你家也行，住我家也行。將來如果你……”女方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老路明白她要說什么，“你繼續(xù)說吧。將來如果我先死了。”
“不好意思啊。”女方道了個歉，繼續(xù)道：“如果你百年之后，我就回我家。至于你的錢和你的房子，都?xì)w你的子女所有。如果你先走了的話，你一走我立馬就回自己家，不會制造任何麻煩，咱們也就是搭伙過個日子，就個伴，這就是我的想法，今天看到你本人，我對你印象不錯?！?p> 張利開門見山地說了一通。
老路聽她說話，覺得她果然是個爽快人，也有文化，除了長相，其他都不錯。
也難得有這樣什么要求和條件都不提的女人。
老路聽她說的很誠懇，就是想找個伴一起過日子。
“您的綠茶?！狈?wù)員端上來一壺茶，放在二人中間，笑著退出房間。
老路趁機又打量了一下女方的面部。
唉，老路心中重重一嘆。
如果，如果坐在對面的這位張同志的臉，稍微，只要稍微再好看一丁丁點兒，老路立馬就同意。
但是！老路看看對方的臉，苦笑了一下。
自己的老伴也是一般人，談不上多漂亮，但至少看得過去吧，至少舒服吧，現(xiàn)在這位，唉。
老路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怎么還能難看成這樣？那年輕時候得有多難看啊。
一般情況下，女人老了也就無所謂長相了。年輕時候長得難看的，老了也耐看了。
或許只是自己想錯了。
“你看呢？”女方追問道。
她倒真是個爽快人，有話就說。
老路道：“嗯，我也是想找個伴，畢竟一個人太孤獨了。”
“說的是啊，我就想找個伴兒，以后什么洗衣服做飯打掃衛(wèi)生，都交給我，家務(wù)事保證不用你動手。”
老路很難受，但凡她長得再好看一點點，以她這樣的條件，老路真的即刻幫她搬到自己家住。
怎么就？
這長相……
“哦，你的條件不錯，我回頭再跟孩子們商量商量，行嗎？”
老路只能把孩子們抬出來當(dāng)救兵了。
“行，這事也不著急。你有兒子還是閨女？”
“哦，我有兩個閨女，一個在這兒，一個在外地。”
“哦，我是有一個兒子，在這兒公安局上班呢?！?p> 多好的條件，多好的條件。
只可惜，她那張臉。
老路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年輕時候都沒這么挑剔過女人的長相，現(xiàn)在怎么就這么在意臉了呢？
“哦，挺好的?！崩下穾е┯驳男θ輵?yīng)了一句。
兩人默默喝了一杯茶。
其實女方也看出了老路的猶豫。不過肯定沒想到是因為自己的長相，于是很得體地道：“那，我們都再跟孩子們通通氣，畢竟這也是兩個家庭的事，你說是不是？我們今天要不就先這樣？”
老路松了口氣，“好呀。”
“我有你的電話，你也有我的吧？”
“有有有?！?p> “跟孩子們商量以后，你再給我打電話吧?！?p> 女方說完便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芭?，今天的茶錢？”女方問。
老路無論如何得表現(xiàn)出紳士風(fēng)度，“不用你，我來我來。”
張同志客氣地感謝，“哦，那謝謝了。那，我就先走了?！?p> 老路和這位張利同志在茶樓門口分手。
望著女方的背影，老路心中嘆息不已。
只要，只要臉再好看一點點。
老路滿懷欣喜而來，卻滿載遺憾而歸。
看來找老伴這事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簡單，不可能一拍即合。
老路剛回到家，介紹人的電話就來了。
電話來得正好，老路正不爽呢，正想拿介紹人興師問罪呢。
“哎，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p> ……
“哦，我想問你，你之前見過這個人嗎？”
……
“沒見過啊，咳，我說呢?！?p> ……
“那人啊，什么都好，就是長得吧……”
……
“不是我挑，那也得差不多點兒吧。她長得，也太難看了！”
……
“哦，老了就沒有審美了嗎？”
……
“我說了，我不是挑剔的人，但是真的太難看，你呀，你是沒見那人，唉。我一直覺得老了也就不分什么美不美丑不丑了，看來還真不是?！?p> ……
“我挺寬容的了，是她的長相太不過關(guān)。你要是之前見過她，估計你也不會給我介紹了?！?p> ……
“人是不錯，可人好也得過得了眼呢，你天天眼里看著都不舒服，那怎么一起生活??？”
……
“怎么跟她說啊？說我覺得人家太丑？那我不是有病嗎？那個人看樣子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如果我不回復(fù)她，她應(yīng)該也不會打來電話追問什么。我不給她打電話她肯定也就明白了。”
……
“瞧你說的，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好心給我介紹，你又不知道她長得不好看。沒事，以后有合適的再介紹。看來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p> ……
“嗯，任重道遠(yuǎn)啊。”
老路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又響。
“喂，哦，瑤瑤啊?！?p> 是大閨女打來的。
“哦，爸剛回來一會兒，出去了一趟?！?p> ……
“在家挺好的。不累不累，挺好?！?p> ……
“睡得挺好，行，你不用擔(dān)心，好好弄孩子的學(xué)業(yè)吧。爸一切都好，啊?！?p> ……
“行行，你忙你的吧。好嘞?！?p> 跟以前一樣，每隔兩天大閨女就會來電表示關(guān)懷，老路有時覺得閨女嘮叨，但嘮叨就是閨女的一片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