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再說話,同時抬頭看著掛在廊下那四盞燈。半晌,陳奇方才開口問道:“你說我不放過自己?”
籽籽依然盯著那燈,說:“我剛剛一直在想,為什么朵朵沒哭?她和我們一樣,也經(jīng)歷了痛苦——甚至更痛苦,但她卻沒哭。她高興地帶著我去她家做客,希望爸爸和繼母再生一個小寶寶。走上奈何橋時,還滿心期待著著可以見到已經(jīng)去世的媽媽?!?p> 陳奇生硬地笑了笑,說:“喝了孟婆湯,她還能記得些什么?”想了想,情緒變得有些低落,又道:“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又見得了誰?”
籽籽沒有被他打斷思路,繼續(xù)自己的話題:“我們?yōu)槭裁磿蓿恳驗槲覀兎挪幌逻^去。我放不下爸爸媽媽,葉子姐姐放不下大壯,郝暅兒放不下何健飛……”
“大壯是誰?何健飛又是誰?”陳奇又插話道??抟部捱^了,該說的都說了,陳奇似乎變成了一個敏感而脆弱的小男孩;又或者,他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只不過他把自己深埋于心、從不示人而已。
籽籽沒理他,接著說道:“我們心里總想著過去,可該發(fā)生的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朵朵不同,她的心里裝著將來,因為將來是有可能變成我們想要的那個樣子的。因為心里充滿了期待,所以,朵朵把那些傷心的過去都放下了?!?p> “唔……”這回,陳奇沒再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以前,籽籽最喜歡和爸媽一起聊天,什么都聊,甚至比跟同學在一起聊得還開心。后來,媽媽對她的學習成績越來越焦慮,爸爸就私下告訴她——沒事兒,你媽對我的獎金也很焦慮,我的辦法是,獎金高的時候說話聲音就大點兒,獎金少的時候就多遷就著她點兒,你不妨一試。此后,有些話籽籽就只想跟爸爸說,父女倆簡直無話不談,就差稱兄道弟了。以至于,籽籽從來都是想到什么便說什么的——尤其是在爸爸面前。雖然她與陳奇只是萍水相逢,可不管是不是不得已,陳奇向自己坦露了最真實的一面;況且,還是孟婆說過的那些話……所以,既然想到了,咱們干脆有話直說吧。只聽籽籽繼續(xù)說道:“我有一種感覺,就像我人在這里,可總是想念爸爸媽媽一樣。你其實也是天天想著他們的。你……”籽籽停下來想了想,終于找到她想要說的話了:“一直生活在過去。”
“我怎么可能生活在過去呢?”陳奇不滿地叫道:“過去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發(fā)誓不會再回那個小縣城,發(fā)誓不會成為我爸那樣的人。”
“那現(xiàn)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籽籽冷靜的反問:“你希望和芮芮離婚?希望自己在單位升不了職?”
“嗯?”陳奇瞪著籽籽,卻不知該怎么回答。
“還有,你相信將來會比現(xiàn)在更好嗎?”
“嗯……”陳奇仍然無言以對。
籽籽搖著頭,說:“我記得你說過,芮芮之所以要離婚,是因為她覺得你們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p> “我們沒有未來?”陳奇重復著籽籽的話,想想,又不禁有些生氣,“噌”地站了起來,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么?倒教訓起我來了?!?p> 陳奇魁梧的身材和粗狂的聲音似乎已經(jīng)對籽籽失去了威懾力,籽籽只是坐在那里撇了撇嘴,說:“你不喜歡聽,我不說就是了。”
陳奇俯視了籽籽一眼,忽然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復又坐了下來,吭哧吭哧地喘著氣,又重復了一遍:“我們沒有未來……”籽籽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我要去編我的燈籠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等等……”陳奇叫住了她,說:“我們話還沒說完呢,怎么就走了?”
“你不是讓我不要說了嗎?”
“誰讓你不說了?”陳奇嘟囔著:“來,坐下吧?!?p> “你不是不喜歡聽嗎?”籽籽仍然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陳奇又站了起來,急道:“喜不喜歡聽你也說了,說到一半又不說了,你想把我氣死???”
“你已經(jīng)死了啊。”籽籽道。
“我……”陳奇忽然一個箭步?jīng)_到籽籽面前,籽籽輕盈地跳了開去,嘴里說著:“怎么,打算把我滅口?”陳奇聞言,看著已經(jīng)抬到半空中的雙手,一愣,頹然垂下手,拖著步子回身坐了下來。兀自念叨著:“我活在過去……我沒有未來……”
看著陳奇,籽籽的思路變得愈發(fā)清晰,便也走過去,仍舊坐在陳奇對面,開口道:“我怎么感覺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像你的媽媽;不過,你發(fā)起火來的時候,一定很像你爸。”
陳奇抬起頭來,看著籽籽,問:“是嗎?”說罷,輕嘆一口氣,道:“我想去河邊坐坐,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