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七月十八日的凌晨【應該是最后的免費章節(jié)了】

　　新皇徐天風上任第十四年零七個月的第十八日，青州主城往西南一百八十五里之外的樹林迎來了不知道是它的第幾個清晨。

　　天空已經(jīng)抹上了一層湛藍，星星大都已經(jīng)隱去，只剩下寥寥三顆還在堅守，或許出于固執(zhí)，或許是在倔強，又或是什么都沒有，但它們總歸還在，這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月亮在空中模糊的只剩輪廓，白色的微光自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下升起，像顆只露出一點后背的蠶蛹，上方等待的云霞被它映照的有些蒼白。

　　也許叫它凌晨更為合適。

　　徐生和柳樂生坐在篝火的余燼旁邊揉臉，打人的紫衣女子拿著長槍去了破爛的帳篷里，徐生回頭看了她一眼，那帳篷本來跟周圍其他的別無二致，但卻被他用石匣給砸了個洞。

　　那女子的名字也被兩人知曉。

　　曲紫。

　　就跟慕容筱筱身旁的藍蘭一樣，這名字一聽就讓人覺得稀奇，不過倒也蠻搭她那身衣服。透過帳篷上的大洞，徐生看到了她高高扎起的頭發(fā)和那露出來一點的紫玉箍，那名叫曲紫的女子顯然是坐在里面，但那柄遠比她要高的長槍卻半點不露，看來應該是被平放到了地上。

　　“喂…”

　　一旁的柳樂生用手指捅了捅他，

　　“你還敢看？我知道你這么大的年輕人肯定精力旺盛做點什么出格的事情也正常，但也要有個限度，好吧。”

　　徐生目光收回，在柳樂生身上冷冷一瞥。

　　“還要我說多少次，那只是我…”

　　“你又想說是你夢游了？”柳樂生瞪他。

　　“對。”

　　徐生點頭，而后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趕忙又補充道，“什么叫‘我又想說’，是‘本來就是’?！?p>　　“好的好的，我相信你了?！?p>　　柳樂生點頭，然而徐生從對方的目光并看不到‘相信’這兩個字。不過他也懶得去糾正了，此刻，徐生雙手放在臉上，曲紫下手不是一般的重，到現(xiàn)在，他的臉都在發(fā)麻，不過徐生也不好有什么意見，畢竟…

　　雖然是夢游，但事情自己好歹是做了的…

　　雖然真的沒什么太多感覺就是了，倒是一旁的柳樂生哼哼唧唧個不斷，一臉的怨念滿滿，畢竟他是真的很無辜。

　　“這波血虧。”

　　這是他從曲紫離開后就不時會念叨的一句話。

　　徐生卻是在一旁開始發(fā)起了呆，一雙眼睛愣愣的看著灰燼里那所剩不多的微弱火星，柳樂生在自言自語了一陣發(fā)現(xiàn)沒人理他后，終于是覺察到了身旁人的異常，于是他在徐生肩頭拍了一把。

　　“想什么呢?！?p>　　徐生嘴唇張開，大拇指抵到緊閉的門牙上，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道，“在想夢里的發(fā)生的一些事情?！?p>　　如果不是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營地，不遠處還有著秦川留下的飛刀和銀針，徐生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是一場夢的。

　　被毀滅的楓橋鎮(zhèn)，沒有太陽卻又炙熱無比的日落之地，巨大樹林和它的烏鴉，怪異的烏云所帶來的人頭盛宴以及藏在黑袍下的李長歡。

　　這些記憶清晰而沉重，它們不像尋常的夢一樣，一醒來就會忘的干凈，它們也真實得不像一場夢。

　　徐生放下托著腦袋的手，白色的袖子在他雙腿上鋪開，此時月亮已經(jīng)隱去，它的光芒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將它擠下去的太陽卻又遮遮掩掩始終不肯出來，天空雖然比幾個時辰前要明亮了許多，它的亮光卻也被分散了，天地間一片朦朧，白色的袖袍看起來像是膨脹的棉花，又像是一片視線無法聚焦的雪地，模糊至極。

　　徐生將這截袍子從腿上撤下，不再去看，他沒能找到那滴讓他印象深刻的血跡。

　　他嘆了口氣，什么是夢，什么又是真實呢？它們的定義是誰給的？或許夢里的人在自己睡著以后，也會在某個地方睜開眼睛打著哈欠抱怨，昨晚又做了場噩夢，真是倒霉。

　　“看不懂你在嘆氣什么。”

　　一旁的柳樂生對他的樣子很不理解，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是的，之前。

　　在秦川幾人被趕退以后，徐生可謂是大大松了口氣，即使有了一些準備，但如此順利的解決，也靠了不小的運氣成份參雜在里面。

　　比如在自己因為那莫名的紅光出現(xiàn)接近昏迷之時突然現(xiàn)身說要幫助自己的鐵甲騎士，比如秦川醞釀好了全力一擊后卻又突然出現(xiàn)的灰袍人，又比如不知道為什么一路跟了下來的曲紫。

　　想到這個奇怪又冷漠的女子時，徐生不自覺的朝帳篷那里又看了一眼，直到現(xiàn)在，對方也沒有說她跟著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現(xiàn)在鐵甲騎士已經(jīng)走了，他走的很果斷，不知道是因為事情結束了的緣故，還是跟秦川一樣，被那突然出現(xiàn)灰袍人給嚇到，曲紫卻留了下來。

　　她沒說原因，徐生便也沒問。

　　李復又暈倒了，這是在戰(zhàn)斗一結束后，徐生便在對方帳篷里查看到的結果，在打開門帳時，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這個車夫糟糕的睡姿，然后是正在輕微顫抖的其他三個車夫。

　　這么大的動靜，沒有人不會醒過來，他們只是不想睜開眼睛而已。

　　沒過多久，因為帳篷不夠了關系，他們三人便坐在了篝火旁，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后，興許是因為篆器太費精神導致，徐生說著說著便莫名睡了過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然后就有了那一場讓他挨了兩個耳光的夢境。

　　算上柳樂生的話是三個，結結實實，沒有一點水分。

　　對方臉上模糊不清的五個指頭印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徐生知道自己臉上的可能更加嚴重。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混在腦子里時，人的思緒總會被扭成一團亂麻，徐生再次嘆了口氣，聲音里摻雜的不知是沉重還是別的什么情緒，柳樂生卻不知道他在想這么多，他道，

　　“別這么唉聲嘆氣的，不都過去了嗎？以后就沒這么麻煩了，再說了，有也不用怕，大哥罩你?！?p>　　這個奇怪男子的樂觀聽起來有些盲目，徐生抬頭，不自覺的又想起了夢里那些嗜血的烏鴉，那些自天空墜落的頭顱，以及李長歡黑霧下發(fā)出來的那道帶著悲切的目光。

　　未來真的會好嗎？

　　徐生的年紀可謂是記憶為數(shù)幾個沒有向他隱瞞的‘有關于他的事情’之一，徐生清楚的知道自己才二十歲，在這個悠長的世界里，他至少還有四五十年可以存活，它不算長，但沒有人能在幾十年里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比起那些還未到的麻煩來說，眼下的麻煩又是多大的麻煩？

　　灰燼旁的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頭頂?shù)娜w星星還在閃爍，它們此刻比月亮還要耀眼許多，只是分散的很遠，一顆在西邊，一顆在北邊，一顆在南邊，獨獨的躲開了太陽升起的方向。

　　好一陣之后，徐生才問道，

　　“今天是七月幾日了？”

　　柳樂生撥了一下灰燼，為數(shù)不多的火星在碳堆里蔓延?！傲?，明天就是七夕了。”

　　“六號？七夕？”

　　徐生偏過頭看著他，眉頭皺起，一語不發(fā)，柳樂生這才反應過來，道，

　　“哦…說錯了，今天是十八，天風歷的七月十八?！?p>　　“你剛才說的時間又是什么？是李王朝還是萬氏王朝？”

　　三大王朝，徐，李，萬。

　　柳樂生總說自己不是徐王朝的人，徐生便下意識的把他歸到了另外兩大王朝之中，對方剛才說的時間雖然有點問題，但因為三大王朝各自有一本歷法的緣故，因此時間上有些差落也沒多少奇怪。

　　然而柳樂生卻否定了這種說法。

　　“都不是，是我家那邊的，我們那邊叫農歷，比你們這些花里胡哨的要簡單多了?！?p>　　農歷？

　　徐生微微搖頭，他從沒聽過這樣一個說法，也許是在三大王朝之外吧，畢竟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大。

　　他轉而開始思索自己的事情。

　　據(jù)蘇秦講，他是在七月十一日被救起，也就是七天之前，而在前三天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呆在車廂里昏睡，直到七月十四日他才醒了過來，之后他便在這短短的時間里遇到了奇怪的鐵匠鋪，遇到了搖光門的秦川，遇到了一個有些發(fā)胖的賣情報的百里通，后來他死了，留下的遺書里有他的名字；

　　一個慕容筱筱一個江雪兒，她們兩人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卻相差千里萬里；一個傳言中落云山脈里的天寶，后來有個叫李司的人找上門來，他因此得知那件東西叫“千軍令”，雖然他從沒刻意去了解過；

　　緊接著是發(fā)狂的車夫和自稱將軍的鐵甲騎士，以及那圍攻過來又被趕跑的天鷹幫，最后是搖光門的幾人。

　　他還做了許許多多的夢，稀奇古怪是這些夢境共有的旋律。

　　像是在燃燒的火桑樹，樹旁邊是永遠見不到面容的紅衣女子，它由一條落花小道所通往；巨大的含著淚水的眼球，悲傷使人忽略了它的可怖之處，它叫他重光；最后的最后，一個叫李長歡的怪異影子來到了他的夢里，帶他去看了一場從未見過的幻境。

　　那應該是幻境吧。

　　徐生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原本已經(jīng)準備亮起的天突然黑了，他一抬頭，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頭頂，像是一條巨大的魚，幾片同樣巨大的魚鰭在兩旁揮動推著它行進，遮擋住了空中原有的湛藍。

　　徐生突的站了起來，這回可不是在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