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少成猶豫半晌,正準備開口,便聽見屋內(nèi)傳出柳少則重重的咳嗽聲。
“興許是窗戶沒關,我先回去照看阿則,改日再談。”許少成這一向倒顯得不拖泥帶水,做事情果斷極了。不過在顧少淵看來,這還是些許拙劣的借口罷了。是柳少則不想讓許少成說出許少君的身份,畢竟在許大夫走的時候,那封信竟然都不是寫給柳少則的,這柳家大公子,許大夫,和柳少則柳玨之間到底是什么樣的關系?許少君,恐怕是這一圖迷中的鑰匙,但她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顧少淵回到房間后倒頭就睡,這一夜實在是太累了。但他并沒有睡的很熟,柳少則說在靈偶鋪的這三日將是最平安的三日,可他總有一股防備,總覺得還有哪里對不上。清晨他只多睡了一個時辰便起了床。他知道,要查小梯的身份,現(xiàn)在唯一的下手點就是言九了,但最難攻破的,也是言九。
顧少淵才想起來,昨晚非要一個人去找柳少則,恐怕還惹惱了言九。只是不知道今日醒過來,又是哪一個姑娘?
“淵哥哥,阿凝來請你起來吃早飯了?!?p> 顧少淵聽到這個聲音這個稱呼的一瞬間,真的一個趔此。心想,不想要什么來什么。不如繼續(xù)裝睡好了,于是他直接就沒有回復。
“淵哥哥,還沒起來嗎?”
房間里沒有聲響。
“那阿凝等會再來叫你?!币魂嚹_步聲,看來白凝是離開了。
顧少淵心里真是不知道怎么辦,這言九放在身邊就是個禍害,一天一個樣子,指不定現(xiàn)在出現(xiàn)過的人格還只是言九所有人格里面鳳毛麟角的一部分。本來想躲著白凝偷偷去找柳少則的顧少淵放棄了,他想反正怎么著都得遇見白凝,再一想,白凝至少不惹禍上身,勉強接受吧,于是咳嗽了兩聲,開始東弄弄西弄弄,把自己收拾干凈,示意白凝他已經(jīng)起來了。
“淵哥哥,是已經(jīng)起來了嗎?”
“嗯?!?p> 白凝果然聽到聲響很快就跑到顧少淵門口來了,顧少淵還是覺得奇怪,這白凝看起來不是個多情的女人,明明第一日見到的時候她絕對是對柳少則一心一意的,可這沒過幾天,怎么天天淵哥哥來淵哥哥去的,自己實在是無力消受啊。有朝一日,怎么著得要想法子幫言九治好這個病,否則這禍害的恐怕不只是自己一個人了,到時候言九出嫁了,她相公可不得被折騰死。再加上這白凝恐怕是見一個愛一個,言九從小就基本上被關著不讓出門,這才養(yǎng)成了白凝和齊小八的性子。
“那阿凝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p> 白凝輕輕推開了門,滿臉的嬌羞,竟然還有一絲歉意。顧少淵有些不解,昨日難道不應該是自己太過固執(zhí),有些許將言九惹生氣了嗎。正在這樣想著,白凝開口了。
“昨日的事,是我不對在先,非要強行跟著你去,你們哥倆肯定是有事情要說的,可我卻如此不懂事?!卑啄f完竟然滿臉的懊悔,似乎真的為昨晚的事情感到抱歉。
顧少淵心里倒沒什么太大的感覺,這么一想吧,倒是為他和言九之間的關系提供了一種無形的化解方式,否則兩個倔脾氣可能好幾天都不會再說話。
“知道了?!鳖櫳贉Y心里也是出了口大氣,不聲不響地給解決了。
“阿凝在這里人生地也不熟,原先想為淵哥哥準備些早點,卻不敢一個人在這空無一人的院子中找尋廚房?!卑啄茄壑樽永锿嘎吨唤z淚珠,仿佛這件事情也是她的錯了一樣。還有白凝看著顧少淵那滿眼的情愫真是讓顧少淵連看都不敢看白凝的眼睛。
“我不餓?!鳖櫳贉Y簡短的回答好想讓白凝仿佛吃了一癟,又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些什么。
顧少淵覺得和白凝待在一起始終不自在,但覺得這件事情反而在白凝面前問出來是最好的。即使顧少淵知道他對不管任何一個人格說的話做的事,每一個人格都會一清二楚,但他也仍舊明白,只有在白凝面前問出這句話,她最沒心思,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白凝,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啊?淵哥哥是不信任與我嗎?阿凝就是阿凝啊。”
“你可知你有???”
“莫非淵哥哥有藥可醫(yī)治我?”
“莫要玩笑,你且正經(jīng)與我說事?!鳖櫳贉Y眉目中有著一絲惱怒。
“阿凝知道。阿凝的病治不好。”
“你怎知道治不好?”
“爺爺曾告訴我們我們的病治不好?!?p> 顧少淵沒猜錯,果然要在白凝身上下功夫,這一層謎團才能慢慢揭開。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鳖櫳贉Y此時說話有些不客氣了,似乎勝券在握。
“阿九會生氣的?!?p> “反正你們各自都控制不了自己出來的時間和地點,九兒不能把你怎么樣。更何況,九兒就算現(xiàn)在在我面前,我仍然會問,我也有把握她會告訴我?!鳖櫳贉Y心下一緊,心說這白凝平日里一點心思都沒有,如今卻如此顧忌著言九,難道她們之間不僅僅只共用身體的人格關系?有待考察。
“那好吧。不怪阿凝愚笨,但阿凝也知道整件事情不便于你說清道明,為阿凝留條生路,你且盡管問便是,阿凝知無不答?!卑啄丝痰兔柬樠郏深櫳贉Y卻知道,原來這看似最單純的白凝竟也有自己的心思,這更讓顧少淵確定了,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他們只是活在同一個軀殼下的好幾個人,靈魂共用一體,而不是人格,怪不得治不好,原是如此。
“你芳齡幾許的時候開始活在言九的身體內(nèi)?”
白凝詫異的抬眼,“你連這都知道,為何還要問我?”
“在下不過是猜測罷了,還需要白凝姑娘證實?!?p> “好。阿凝七歲起便活在言九的身體內(nèi)。我知道你要問什么,齊小八自她一歲大便活在言九的身體內(nèi),但一直到我七歲來到她身體內(nèi),我們的靈魂才開始互相交替生存。我們進入的時候便相互有名字。”
顧少淵點點頭示意白凝繼續(xù),這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和問候聲。
“顧公子,不知言小姐可在你房內(nèi)?郭老城主命我送來些吃食。我敲門言小姐并未應聲,可是一并送至你房內(nèi)?”
“一并送來吧,言姑娘正在我身邊與我說事。”
門應聲而開,顧少淵原先沒有抬頭便說了一句,“放著就出去吧?!眳s不想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許少成。
顧少淵沒有太大的抬頭的動作,但已經(jīng)將他看了個清楚。許少成些許佝僂著腰,看起來就不想習武之人了,頭上系上了郭家仆人慣用的布條,將眉毛畫的又粗又濃,鼻子旁邊點了顆小痣,嘴巴上貼了兩片小胡子,鬢角的劉海散落的多了些,旁人是絲毫看不出是許少成的,更何況這世界上見過許少成真面目的人恐怕一只手就數(shù)的過來了。如此說來,許少成倒還多此一舉了,反正言九也從未見過他的真模樣,必定不會將他聯(lián)想到柳少則身上去。反倒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更容易讓人多想,許少成本就生的清秀,現(xiàn)在作這身打扮顯得格格不入,顧少淵有些擔心白凝會不會察覺到什么。但這樣的想法一瞬間就被他略過了,白凝不似言九心思細膩,如若今日坐在身旁的是言九就不好遮瞞了。
顧少淵看見那盤點心分明早早就準備好二人份,這所謂的二人份是兩個人的份量裝在同一個盤子里,而并非分開的。顧少淵表面不動聲色,可是許少成眼里的戲虐卻是被他捕捉的完完全全,不漏絲毫。
“顧公子言小姐慢用,我家公子說了這桂花糕是上好的品種,還有這海棠餅都是顧公子愛吃的,不用客氣?!痹S少成壓低嗓子說了幾句話,因為許少成的聲音模仿柳少則已經(jīng)太久太久,甚至一模一樣了,就像第一次顧少淵也聽得一愣,可很難得,許少成能夠自由切換他自己的本聲和柳少則的聲音,真真是很厲害。
“替我謝過少城主了?!币慌缘陌啄l(fā)話了,可不說還好,一說讓顧少淵覺得她過于自作聰明,竟然顯得很愚笨了起來。
“是?!痹S少成也不說什么,反正這些話是說給顧少淵聽的,無論言九怎么誤會,都無所謂,而且顧少淵覺得,柳少則和許少成什么都知道,甚至所有的事情都仿佛在他們眼里只是一盤棋局??深櫳贉Y看不明白,好像他是局中人,太深入其中了,也太想要看清楚了,越掙扎,卻陷得越深,什么也看不清楚。
這段話顧少淵是聽得明明白白的,言九對他的感情柳少則清清楚楚,這是要成全他們??深櫳贉Y又不懂了,明明那時候言九被攻擊的時候,柳少則那么拼命的保護她,那么緊張她,甚至在顧少淵面前失了態(tài),為什么現(xiàn)在竟然是這樣的?還是說這兩樣點心中有要傳達的東西?畢竟在別人的地盤里,行事不便,稍有不慎便容易引起城主懷疑,說是淵源廣深,可大家彼此都知道,在這個地方,誰也不信任誰,現(xiàn)在的顧少淵,連言九也不信。
顧少淵越發(fā)覺得自己想被玩弄在股掌之中的一顆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使自己活的清楚明白些,可越在找尋這些東西的路上,越感覺迷失了自己。于是顧少淵干脆就直接放棄了,干脆就順其自然,這個局太大了,自己不能比他的局設的更大,自己只是一個小人物,只要保證自己不受到傷害,就已經(jīng)大吉大利了。于是顧少淵很聰明的選擇了這場游戲中他認為勝率最大,或者是說他認為是食物鏈頂端的那個人,柳少則。
那幾日里顧少淵重傷,但他的思維是完全清晰的,顧少淵從小便能夠在夢中也依舊思考。顧少淵知道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因為這樣腦子會運作過度而導致休息不足,很多時候甚至會導致頭暈昏闕,他是學醫(yī)的,又何嘗不知道這樣對身體的損耗有多大,但是醫(yī)者不自醫(yī),他竟然也找不到什么辦法去“治療”自己這樣的病疾。在他休息的那幾日里,他終于可以毫無雜念去分析一下他這些天以來經(jīng)歷過的事情,或者是說這些年里發(fā)生的事情。他毫無雜念,是因為他現(xiàn)在只有兩個選擇,想或者不想,他不知道言九是否值得信任,就算此時發(fā)生任何事情他也無能為力,反正只有死和不死,在死之前想明白也很值得,更何況他還不一定死的了,那一覺醒來自己清醒很多也很劃算。
顧少淵腦子十分清晰,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覺得他身處一個很大的局里面。從小時候開始,他爹娘暗示讓他去往生谷,他不知道為什么爹娘要他送到往生谷卻在那時候不能夠光明正大的送過去,他不知道這個局是他爹娘的局還是背后那個人的局,因為他就是想不明白他去往生谷的意義。即使他不去往生谷,他身邊的人依舊是這些,并且極有可能他所經(jīng)歷過的所有事情他還是會照樣經(jīng)歷一次。那么他錯過的究竟是什么點呢?肯定有一個點,是他沒有想到的。他從頭到尾又思考了一遍所有的事情,發(fā)現(xiàn)整件事情里面只有一件事情不同,那就是祁遠。是誰想讓他找到祁遠?顧少淵把身邊有能力布下這個局的人都思考了一遍,但還是很難,因為顧少淵對于這個局只是有所猜測,他甚至不敢真的確定這里有如此深遠的一個局,他只能大膽的猜測,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不知道這個局的目的。
顧劍和柳成柯?有可能,畢竟是自己無法親自去認親的關系,但顧少淵又覺得沒有那么的簡單。柳少則?好像說起來柳少則是最有可能的人了,多重身份,江湖與商賈都有自己的人,同時又掌控著消息最流通的品羽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真的是柳少則,他的目的會是什么?他似乎是無欲無求的,如果是為了家人,只有可能是為了柳玨,但柳玨活得好好的,一點麻煩也沒有,這條線索恐怕走不下去了。話說回來,這品羽居,柳少則只不過是一屆掌柜而非樓主,不知背后的樓主又是哪一個,顧少淵相信能夠足夠強大到掌控品羽居的只有兩個人,也只有兩個人能讓柳少則為他們效力。曲冽和蘇承。曲冽?不可能,對于曲冽來說,顧少淵可有可無,祁遠也可有可無,或者說對于曲冽這樣一個不是自持清高,而是真真正正清高的仙者,任何人對于他說都可有可無,沒有任何影響。蘇承?他看上去雖然每天都很逍遙,可沒人知道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但以他幾百上千年的外界傳說來看,他根本沒有什么需要這個局的地方,即使顧少淵還沒有搞清楚這個局的目的,但他很明顯的感覺到蘇承和這個局甚至沒有關系,蘇承甚至好像并沒有參與到這個局里來。
顧少淵想了很久,卻木衲衲的冒出了一個念頭,許少成。
顧少淵腦海里回蕩著這個名字很久很久,細細想來,這個人竟然是最有可能的。那時候顧少淵還沒有真正的見過許少成,因為那是在靈偶鋪之前的思考了。許少成這個人給顧少淵最大的印象就是神秘。顧少淵知道了他的存在,卻不知道他究竟神出鬼沒到什么地步,還未指教過許少成功夫的顧少淵那時候料想許少成肯定功夫了得,只不過真正請教過了之后,沒想到遠超出了自己的料想,豈止是功夫了得,是太了不起了。只是那時候他覺得柳少則自小在外人面前是弱不禁風的形象,許少成就算武功再好也一定要裝出瘦弱的模樣,那勢必功夫不會出神入化,因為一個人如果武功特別好的話是會讓人感受得出的,而且練武之人的身體會強健很多,對許少成來說模仿柳少則就會變得十分困難了。許少成許少成,顧少淵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幾乎快確定就是這個人布下了整個大局,他有著和柳少則一樣的資源,并且有無數(shù)種方法瞞過柳少則,比如說告訴那些幫他的人暗號,而那些人和柳少則接頭是絕不會成功的,他不會告訴柳少則這些東西。而同時,他有著為親人復仇的目的,有要照顧的胞妹,對于外界沒有牽掛,可以不含感情的利用任何一個人,而柳少則,他只要不傷害他就可以了,畢竟能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但一想到這一點,顧少淵就發(fā)現(xiàn)與他之前的想法形成了悖論。第一點,他覺得山林那些黑衣人一定是局中人設置的,一定不是他親自下令,但絕對跟他相關,可如果是許少成,攻擊目標是言九,一定不會傷柳少則,但柳少則此次還不知是否重傷,就已經(jīng)證明了許少成可能不是。所有都繞回了原點,顧少淵停止了思考,但已經(jīng)在心里種下了懷疑,對許少成的懷疑。
顧少淵后來見到許少成過后,卻完全的消除了這個懷疑。許少成的功夫太好了,并且掌握著入思這門武功,如果許少成想要無聲無息的殺一個人,并且讓這個人像從未在這個世界出現(xiàn)過一樣,太簡單了,簡單的就像把刀抽出刀鞘,再放回去一樣,干凈利落。而且許少成對柳少則有一種很明顯的忠心,顧少淵心里突然許少成從懷疑程度最大的人變成了最小的人,一時之間顧少淵就變得毫無頭緒了起來,也恰巧是這時候,白凝提醒了他。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