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山洞做得屋子里,咕嚕嚕開水的聲音讓叢雪瓊從悲傷里暫時回歸了一下。她看著傅曉曉十指纖纖的給她倒水,眼里有了幾分懷念。
接過被子她輕抿了一口水道:“如果不是黑山寨要去造反,我以為我早就忘記了前事?!?p> 叢雪瓊至今都記得母親健康時給她講解茶道,那時的母親也如傅曉曉一般十指纖纖。茶水好與不好全都不記得了,就是記得母親的姿態(tài)是何等的優(yōu)雅高貴,那樣的母親與后來纏綿病榻的婦人仿若兩人。
那時母親已病了半年有余,老太君曾來安慰過,幾位伯母有也來探望過,還有叢雪瓊,幾乎日日守在病榻邊侍奉湯藥。
母親醒來看到床榻邊的她便開始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干枯的手摸上叢雪瓊的臉,聲音像被磨石狠狠磨過一般粗糲難聽到無法分辨男女。
“女兒,去叫老太君來。輔國公府的姻親不能結(jié),結(jié)了就是害了你一輩子?。 迸似嗫嗟乜蘼曊勰ブ鴧惭┉偟纳窠?jīng)。
“女兒這便去?!辈幌胨齽傉酒鹕砭捅凰藕蛟谝贿叺娜槟赴丛诎噬稀?p> “六夫人,您安心養(yǎng)病?!比槟刚f:“老太君是姑娘的祖母,祖母怎會害孫女呢?再有那是輔國公府上的公子,人品貴重哪里配不上咱們姑娘?”
那時叢雪瓊已因為母親的病和父親的置之不理六神無主,她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似乎只要有人指點便會認同。比如,母親說婚姻不能結(jié)她便去找老太君;比如,乳母說祖母不會害她,她也是信的,哪怕祖母給父親納了兩個妾室讓母親傷心難過。
年少時的小姑娘總會憑著感情判斷對錯,卻不知這暗里的利益糾葛。
于是母親見自己病了下人便開始怠慢自己,對自己陽奉陰違。而平時張揚跋扈的女兒因為她生病,因為父親的不理變成個小鵪鶉,心里悲痛絕望到極點。她在病榻之上想了一個法子,問乳母輔國公府有沒有請婚期。
乳母對這一點倒是沒有半分隱瞞,說是婚期訂在明年中秋節(jié)前后。
叢雪瓊握著母親的手十分激動,“說不準那時母親已經(jīng)病愈,能親手送女兒出嫁。”
“嗯。”那婦人一臉欣慰的摸摸女兒的頭。
一邊的乳母見母女倆有了笑模樣便跟著高興道:“那時兩個姨娘也該生了,姑娘那時便有小弟弟了。”
乳母的話讓病榻上的婦人再度嘔出一口血來,跟著便如死了一般暈過去,叢雪瓊嚇壞了,立時便招呼外間候著的貼身仆婢去找大夫。
等待大夫來時,那乳母竟對她說:“夫人這樣是善妒!姑娘,你日后嫁了人可不能這樣,這樣會被夫家嫌棄的?!?p> 叢雪瓊怒火叢生揚手就將自己的乳母扇出了門外,那乳母自以為忠心耿耿,萬料不到自己會被她奶大的姑娘打。
從小習(xí)武,雖然因母親病重荒廢了數(shù)月,但基本功還在。因此乳母這一掌挨得著實重了些,她被打掉了三顆牙齒,下頜骨還骨折了……
好在這是將軍府,她母親對她習(xí)武沒意見卻不許下人往外傳她武藝有多高,因此就算乳母被打的如此嚴重也沒人敢往外傳一個字。
又過了數(shù)月,父親妾室那里一個生了男孩一個生了對雙胞胎,喜悅籠罩在整個將軍府上空,好似之前的悲劇統(tǒng)統(tǒng)被驅(qū)散。
三個孩子沒出生在同一天,但也是前后差不了幾天,因此父親做主滿月酒一塊兒辦??杉依镞€有幾重孝,所以滿月酒沒有大辦只通知了幾家親朋故舊。
叢雪瓊沒有參加,一直伺候在母親床榻前。那時病房里里外外只有她和一個丫鬟,丫鬟還侯在外間。
床上已瘦的完全脫了形的女子幽幽醒來,看到女兒在床邊便問:“前院怎得那般吵鬧?”
叢雪瓊沒有答,但顯然這婦人已猜到了原委。她嘴角揚著笑意,眼睛里沒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心如死灰。
“女兒?!?p> “母親,我在?!眳惭┉偪拷四赣H,聽著她有氣無力的囑咐。
“那輔國公府你萬萬嫁不得!”女子已抬不起手臂,只能搖晃著身體表示自己的決絕。
“母親,你安心養(yǎng)病,以后……”
“女兒你看不明白嗎?”女子苦笑,“我被下了藥?!?p> 叢雪瓊以為是母親瞎想,便道:“母親你只是病了,沒有人給你下藥?!?p> “沒有人下藥為何我會病這么久?”女子臉上的笑有了幾分往日的神采,“傻女兒?!?p> 叢雪瓊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她懷疑是母親病糊涂了。
“將軍府你不能待了,那輔國公府也不是能安慰度日的地方。女兒,你聽母親的,離開這里?!?p> “可是……離開這里女兒又能去哪里?”叢雪瓊一臉哀傷,“去外公家,爹爹肯定會把我拎回來的。”
“你有武藝傍身,剪了那礙事的頭發(fā)女扮男裝去江湖闖蕩吧!”婦人臉上顯出幾分灰白,“記住,男人的花言巧語不要信,要信你手里的武器?!?p> “母親……”叢雪瓊淚流滿面,“女兒舍不得離開你。你說這府里有人下毒我們?nèi)フ腋赣H來,他絕不愿母親如此的。”
“女兒,他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我了。”女子的眼淚滑落在鬢角,“我可以理解他為將軍府的血脈納妾,但我無法忍受他的逃避,他看輕了我?!?p> 臉上的淚干了,她回想往昔一家三口的甜蜜時光,耳邊卻不時傳來前院喝酒慶祝的聲音,她說:“既然如此至今日起我沒有父親了?!?p> “女兒,快走!”女子手指指了指,“現(xiàn)下正是離開的機會?!?p> “可是……”
“你帶不走我。”女子苦笑,“你走以后我會想法子讓你舅母來,屆時就沒人敢給我下毒了?!?p> 叢雪瓊答應(yīng),待母親再度昏睡過去時,她離開了母親的院子。帶著小丫鬟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收拾了金銀細軟,幾件男人衣衫離開了將軍府。
但因為姑娘們出門都得帶丫鬟,她怕門房起疑因此也帶了一個。離開將軍府那小丫鬟才了解自家姑娘想做什么,可惜她是普通的丫鬟沒有武功根本打不過自家姑娘,只能同她同流合污一路騎馬離開了京城。
叢雪瓊沒有遠離京城,而是在京郊的一處廢棄院落暫住。安頓好住的地方后,她第二日便帶著喬裝改扮的小丫鬟重新進了城。令她沒想到的是,這日輔國公府帶著聘禮上門,而將軍府卻閉門謝客,甚至再度掛起了白幡。
原來得了兒子的將軍府六公子早上去看嫡妻時,發(fā)現(xiàn)妻子臉色烏青的死在床榻上。于是這民間便有了一些傳言,這些傳言皆跟六公子夫人的死有關(guān),其中最讓叢雪瓊接受不能的說法,是說她不想再伺候久病的母親在母親的湯藥里下毒。因為在發(fā)現(xiàn)妻子死后,六公子還發(fā)現(xiàn)自己那個年滿十五的女兒不見了。
種種傳言,那個毒死親母的似乎證據(jù)確鑿。叢雪瓊臉色蒼白,轉(zhuǎn)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小丫鬟。小丫鬟也是一臉地凄惶,與自家姑娘對視時眼里的恐懼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