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酒樓上下
臨近富貴氣逼人的繁華東市,平康坊北門前,徐良正蹲在路邊用筷子扒拉著碗里的過水涼面往嘴里塞,過水面也稱冷淘,無非撒上些油鹽碎椒,在墜上幾點翠綠蔥花,
他抬頭看看對街酒樓上胡吃海喝的文人騷客,商賈富紳。咽口唾沫,繼續(xù)埋頭吃面。
要說為何非挑中這個面攤子,那可跟那酒樓中新請來的十余位胡人歌姬不無關(guān)系。
不只精通豪邁魅惑的胡舞,更對漢人軟舞頗有幾分見解,這般柔曼婉暢的舞曲由生性豪放的胡姬舞動,那可不單單只異域風(fēng)情幾字可概括的,此時酒樓上舞姬跳的是軟舞的十余個曲目中的春鶯囀。
軟舞一般為女子獨舞,舞者穿著有修長衣襟的長袖舞衣,以舞袖動作為主,動作柔美,步態(tài)輕盈,節(jié)奏由慢漸快,舞至高潮時揮舞長袖,體如游龍,長袖飄逸。
《進(jìn)饌儀軌》載:春鶯囀,垂手羅.....設(shè)單席,舞妓一個,立于席上,進(jìn)退旋轉(zhuǎn),不離席上而舞。
徐良光是聽著酒樓堂上爆發(fā)的陣陣喝彩叫好聲,便不難想象那繞席位而舞的胡姬是何等魅人,也不知是不是當(dāng)真如詩句中的輕盈舞綠腰,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
他雖沒銀兩入席,但能聽聽歌樂也是好的,但偏偏管這面攤子的老丈不肯讓他清凈,在他耳邊絮叨。
“要說這冷淘啊,據(jù)說那可還是這武皇帝與她宮人在北都吃熱面時燙了舌,由此便生出這冷面做法來,哦,客官,你可知道武皇帝那可是當(dāng)朝天子的.....”
不理老漢絮叨,徐良抹把嘴,將碗筷遞回老漢攤子上,拎上包袱,瞇眼瞧瞧老漢笑道:“這騙騙不懂情的胡人還行,你便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多給你幾個銀錢。”
看著徐良離去,老漢撇撇嘴,將手上銀錢拋回罐子里,覺著自己還是不夠口齒伶俐,糊弄不了人,聽聞隔街王婆在臨近收攤前就糊弄到一位客官一兩銀錢,但王婆卻是不敢花出去。
因為分明剛剛還在面攤子吃著呢,轉(zhuǎn)眼就不見了,那客人吃的那碗拿回家里洗上三四遍也除不干凈那股子味兒。
正好坊里有個做過仵作的老頭,他直言這是尸臭啊,嚇得王婆今早就包著碗到郊外準(zhǔn)備挖個坑給埋咯,老漢對此不以為然,倒對那一兩銀錢眼紅的緊,打下主意,今兒也得晚著點收攤子。
徐良走在長安街頭東張西望,還是瞧著什么都稀奇,光街頭上隨處可見的異族人服飾就夠他盯老半天的。
過務(wù)本坊經(jīng)興道坊時,前方的嘈雜聲吸引他注意力,那是朱雀大街,是通往內(nèi)城皇宮的主大道,他不由加快腳步,穿過皇墻下的避暑陰影,一腳踏出,整個人又暴露在光熱下,驚人的喧囂蜂擁入耳。
他顧不得擦拭汗跡,而是瞪著眼睛震撼的看著眼前這片異常繁華嘈雜之景,但可惜,那怕他眼睛瞪再大,也一眼收不住這片長安最繁華璀璨的盛景。
駝隊胡商往來不止,不同于城門前的擁擠,商隊雖多但卻別有秩序,漢人的馬車混于其中。
胡人騎駝,漢人騎馬,互不干擾。
許些漢人馬車上幾許女眷掀開簾子一角,有漢婦人,更多是栗色頭發(fā)的異域胡姬,她們目光好奇,但卻不跨出馬車。
嫁入漢人家便得依著漢人俗禮,許多胡人耐不住酷熱,摘下酒袋豪飲,充斥汗味的空氣中又混入了絲絲的誘人酒香。
更有“巨獸”橫行霸道,那散落分布著的長牙長鼻的巨象令得拉車的馬匹嘶叫一聲跑開,周圍人群也頗為畏懼的拉開距離,惹得坐在巨象上的異族人譏笑,就這般,馬嘶,嬰啼,談笑,受不得擁擠的怒罵抱怨。
駝隊上的金銀器具撞擊聲,馬匹拖動車輛時受壓的吱呀聲,更多是駝隊,馬匹,人群踩在朱雀大道鋪就的細(xì)沙上產(chǎn)生的稠密的沙沙聲。
就是這般繁華盛景,卻是從外郭城的明德門延伸至皇城的朱雀正門長達(dá)九里多路。
徐良有些貪戀的收回目光,難怪世人常說,要知曉長安的千古盛景,看這朱雀一街便可得知個七八分。
徐良深吸口氣,邁著步子,目光毅然的參雜進(jìn)這股亂流中,宛如一粒細(xì)沙不明所以的涌進(jìn)無盡黃沙中,不知最后結(jié)果是深埋其間,還是被狂風(fēng)刮進(jìn)路人的衣衫中被挾裹著帶走。
呵,抑或是被走到半路的路人發(fā)現(xiàn),毫不留情的抖落在地。
于朱雀大街盡尾的春德門前,一輛裝飾樸素的馬車不動聲色的渡進(jìn)城門,如除去環(huán)繞在馬車周身的十余騎精悍騎將的話,馬匹上的騎將向周圍人群掃視,行人目光紛紛避讓,仿若被兇獸盯上。
車座底盤發(fā)出吱呀呀的沉重聲響,讓的行人猜測馬車上載著幾人。
馬車略微晃蕩,車簾透出一條隙來,隱約可見華貴衣裳一角,馬車中人身形肥碩,頭頂留有一撮胡人小辮,圓臉上可見幾分老態(tài),于是更顯和藹,但朝廷中人卻無一人覺著他人善可欺。
他手掌蓋在膝上,許是天熱之故,掌下的書文折子在這一路上早已被汗水浸濕,被嘈雜的聲音驚擾,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睜開雙眼。
原來方才他在假寐,馬車沒了那晃蕩的感覺,他便知馬車停了下來,那些騎將自然沒這膽子,但是,他的車夫懂他。
他臉色如常,但他不經(jīng)意間攢動的指結(jié)透漏出他的某些心緒,折子一角滴出一滴攢滿的汗跡,向左是他以往在京城的家宅,向前便是宮城,馬車內(nèi)沉默一番,道:“文山,我該走那邊?”
戴著斗笠的車夫抬眼瞧了瞧座下的老馬,伸手順了順?biāo)聂W毛,年邁老馬打了個響鼻,馬夫毫不客氣道:“你生得肥胖,我這老馬拉不了你那么遠(yuǎn)?!?p> 周圍的騎將冷硬的臉色一僵,馬車中的肥胖人士卻是眼都沒眨一下,顯得頗為愉快笑言:“好咧,那就入宮城,讓你這老馬吃上全天底下最好的草料!”
就此,老馬拉著馬車,伴隨著十余精騎,緩緩駛向那座龐大得能噬人骨頭的宮城。
“文山吶,你這匹老馬也該換了,就前年你這馬馱著我到京城時還尚有余力呢,這馬老咯?!?p> “此事你自己清楚?!?p> “你這是甚意思?難道還是我胖了不成。”
..........
“文山?”
依舊靜默,只余下車轱轆碾過路面的沙沙響聲,和老馬勞重的喘息聲。
“你這田舍漢!造反了!”馬車中人氣急敗壞。